攻新蔡的第七天,主要的工作仍旧是攻心为,随着新蔡“卫城”的陷落,整个新蔡就成了典型的孤城。
孤城只能待援,但是,援兵会不会来,没人知道。
一向冷静而自制的羊舌肱,头一次在家中焦躁不安不起来。
“羊舌公!”
“如何?!”
“四城皆陷,城外诸仓市已改吴人旗帜。”
“……”
听到下属的回话,羊舌肱脸色凝重,这种消息是拦不住的,趴城头就能看到。守军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新蔡国人。
羊舌肱现在遇到的麻烦,还不仅仅是物资的,人心不齐啊。
从水淹新蔡开始,整个新蔡城内,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投降声,连续镇压了几个老牌贵族,都没有把这样的声音压下去。
“投降派”们的想法很简单,新蔡不是蔡侯一个人的新蔡,李解这个人名声在外,只要谈,就有的谈。
但是不谈,那真是没得谈!
薛侯这么倒霉的家伙,他死全家了吗?
没有!
“羊舌公,贱私以为,当立刻同吴人再启和谈。”
一个谋士目光镇定,出列躬身,冲羊舌肱道,“君巡视蔡,必请救兵。如今蔡人弱,吴人强,唯有北地霸主,方能抗衡。只是……若要请来援兵,需要时日。”
缓兵之计以前可能没用,但现在总归是有用的,尤其是吴人简直恶心人,一点点一点点把新蔡周围的力量全部拔除。
甚至现在,新蔡城内,已经不少人都知道,蔡大夫蔡美和平舆司寇蔡夕,居然都已经投降了李解,并且很受器重!
这是最为动摇新蔡城内人心的事情,要知道,蔡国的公族分裂,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持续了小一百年,中间还发生过“兄终弟及”“蔡侯绝嗣”等等**。
像蔡大夫蔡美,不过是前几十年政治斗争失势的一方。
以蔡美的才能,还能够混到蔡大夫这个位子,但更多的倒霉蛋,直接成了落魄士族,甚至在卫郑、齐鲁,多得是蔡国“游士”。
类似六国公子巴那样的讨饭公子,并不在少数,只是更加低调,更加不为人知。
毕竟,蔡国的“含姬量”高得多。
“诸郡援兵,算算时日,此时本该抵临新蔡,然则……”
说话的谋士又提醒了一下羊舌肱,缓兵之计只能靠他们自己,靠那些郡兵,基本没戏。
当初五路出击,掠夺财富土地的时候,当然很爽。
但是现在,后遗症就出来了。
有些已经捞够了的蔡**士,根本没心思再去保家卫国。
关他们鸟事儿?自己都已经大赚了一笔,何必再去冒险,跟吴人血拼?
谁不喜欢虐菜?蔡人也喜欢虐菜啊!
“何人可为使……”
“启禀大夫!”
不等羊舌肱说完,就听外面有人喊道,“吴人遣使前来,已至城下,来者乃是楚国州来大夫云轸君!”
“云轸!”
羊舌肱猛地起身,整个人脸皮都在抽搐,他此刻感觉脊骨都在发冷,哪怕李解派蔡美过来,他都不会这样,但是云轸,这是不一样的。
楚人啊。
羊舌肱并非是怕了云轸,但是,羊舌肱的蔡国,怕了云轸的楚国。
尽管此刻已经有人知道,云轸被李解活捉,可具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有“义军”内部才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
至于说知道云轸打算举族投靠这个事情,知道的更是少之又少。
之前新蔡贵族,还在嘲讽云轸是“逃跑大夫”,当年在大别山横行无忌的楚国名将,如今跟丧家犬一样。
现在,嘲讽云轸的人,却是半点话都说不出。
“羊舌公!”
之前的谋士听得传讯,立刻抱拳前一步,“君当断则断!”
再拖下去,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作为谋士,他们天然地都在动脑子,职业化地分析厉害,对于羊舌肱,他们是敬佩的,但是,这是针对羊舌肱,不是针对蔡国的大夫。
蔡国本身,他们是真的无话可说,蔡侯这个没种的东西,把守国重担,居然全交托在一人手中。
大政成败授予一人,不管是欣赏还是仓皇,这种行为,就是不负责的。
谋士们眼中的蔡侯,完全是一个不合格的君主!
甚至哪怕蔡侯信誓旦旦要去郑国、卫国甚至晋国请来救兵,谋士们也是默认蔡侯成事不足。
现在的状况,只是自救罢了,又或者说,是把损失尽可能地降低。
当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自然就该把这些烂摊子甩开。
“老夫亲往一会!”
羊舌肱脸色严肃,他原本头发还有黑色,现在,却是白的厉害。
见羊舌肱一如既往的坚毅,诸谋士都是微微点头,然后行了一礼,跟着羊舌肱前往东南城墙。
之所以前往东南城墙,因为南城之外,一片泥泞,根本没办法行走。
此刻,云轸命两个亲随带着卷轴,神色淡然地看着新蔡城,这座城池,当年楚国不是没有进攻过,却没有攻克。
后来……后来吴人就来了。
“天意啊。”
负手而立的云轸,信心满满,他知道的,只要羊舌肱出面,一切,就会不可挽回,新蔡必陷!
原本李解会用什么方法,云轸并不知道,但是现在,云轸敢肯定,李解会用什么办法。
新蔡城头,逐渐人头攒动起来,除了甲士之外,还有大量的围观青壮。
这些蔡人的气色并不算好,云轸多年带兵,自然明白这些守军,士气相当低落。除了士气,他们的身体状况显然也不好,城内应该是在进行配给制,至于能撑多久,或许三年五年,或许一月两月。
毕竟,水淹新蔡来得太快,新蔡平日里有没有什么准备,并不知晓。
更何况之前蔡国五路出兵,掠夺的财富相当丰富,有多少进入了新蔡,又有多少被蔡侯带走,不知道。
“州来君为楚人,何故为吴人驱使至此?”
输人不输阵,手按城头,羊舌肱看到云轸之后,就直接开了嘲讽。
大庭广众之下,这种嘲讽的杀伤力还是很强的,至少让云轸的傲然气势也要缩回去一点。
只不过,让羊舌肱诧异的是,云轸居然只是淡然一笑,然后在车遥遥一礼:“见羊舌君身体康健,老夫甚是安心。君乃大才,身体为重。”
城头城下,两人相隔的距离其实并不远,互相都能看清楚对方鬓角的白发,还有额头的皱纹。
羊舌肱看到气色极好的云轸,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他看了看左右城头相当数量的围观蔡人,正要下令让青壮撤下,就听云轸高声道:“羊舌君用兵,不知比之柏举斗师,何如?”
羊舌肱一愣,正要开口,却听云轸笑着继续道:“如或不如,已无干系。彼时柏举斗氏兴兵过衡山,两战皆败于江阴子之手。那处大夫权皇,为随国大夫所制,亦不得寸进黾关。前日,郢都传讯,斗师擅开边事,已为郢都太后所诛。”
“……”
这番话,让羊舌肱整个人都是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摁在城墙的手,竟是情不自禁地抓出了三四道指痕。
他不是因为斗师、斗皇的失败而震惊,而是在这样一个场合,周围如此之多的蔡人,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那处大夫、“负箭国士”,居然都被挫败?!
更可怕的是,随国居然跟李解结盟,而且必定是随国大夫曾善亲自主持结盟事宜!
否则,云轸不会这么说。
原本就脆弱的军心,此刻彻底成了跌落在地的玻璃杯,碎了一地。
城头,居然响起了窃窃私语,如此军纪,让云轸顿时不屑,对蔡人的鄙夷,若非身负重责,大概就是要显露于表。
“郢都骑传,不知羊舌君,可要一观?”
说罢,云轸伸出左手,示意亲随前,那亲随捧着卷轴,高高举起,显然,这就是郢都通传各郡县的通告。
以云轸的资历,要搞一份过来,并没有什么难度。
“楚国之事,我蔡国从不插手!”
羊舌肱已经料定,今日云轸前来,就是乱他军心的。
正要想着如此跟云轸闹掰,却听周围蔡人已经在那里惶恐不安地交谈。
“负箭国士”斗师的威名,他们蔡人听得最多。大别山在楚国,还有“衡山”的叫法,蔡国也多有称呼大别山为“衡山”,而柏举斗氏的主要力量,就是在大别山两侧。
因此斗师除了“负箭国士”之名外,还有“衡山国士”的头衔。
只是现在,这个曾经赫赫有名的“衡山国士”,居然也被李解打爆?
还是两回?!
之前还嘲讽州来大夫云轸是“逃跑大夫”,可至少云轸还活着啊。
“衡山国士”呢?死了?还是被楚国那个什么太后弄死的?!
“羊舌君从不插手楚国之事,自是君子之风。只是,如今吴国江阴子率军前来,不知君能否视而不见?”
言罢,云轸转身伸出右手,“今日前来,便是两件事。一是柏举斗师为郢都太后所诛,君已知晓。另外一事,倒是跟吴国有关,不知羊舌君,可愿知晓?”
云轸语速很慢,但是声音很大,他要确定城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到了城下,他还是有点害怕的,万一蔡国有愣头青,来就是一箭,那他多冤枉?
总算,蔡人还是恐惧楚国大夫的身份!
听云轸这样一说,羊舌肱有心拒绝,但他不能拒绝,周围如此之多的蔡人围观着,城外还有大量的“义军”,他总不能说吴国的事情,是小事吧!
“善。”
云轸笑眯眯地点头,然后朗声道:“越国无礼于吴国,吴王怒,尽起五湖英雄,南征灭越!”
话音刚落,却听新蔡城头,有个老卒突然“啊”的一声,惨叫声传扬出来,就见那老卒捂着心口,一个踉跄,竟是从城头跌落下来。
咚!
那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新蔡城头都是死一般的安静。
而云轸,显然也是吓了一跳,差点蹲下来躲避暗算,但看到是蔡国的守城小卒,直接从城头跌落摔死,顿时心中大喜。
“天意!”
一声大喝,云轸冲城头哈哈大笑,“天意啊!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