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周朝开国以来，承平四百余年的京城乱了。不管是之前的妖族大规模入侵，还是四大贼寇的叛乱，东西南北无论哪里成为战场，京城从未乱过。即便是两个王子反叛，也不过是一时的，上位者会立刻稳定局势。

这一次不同，蜀军、晋军以及朝廷的大军，加在一起得有四十万人，吃喝拉撒凑一块，物资消耗很大。为了打持久战，各家对于麾下各军营的物资也开始了调配，难免就有一些人觉得分配不均或者不够用。这怎么办？只能向民间征集。

好在这里是京城，谁都知道不能做的太过，毕竟这个关键时期虽也不想给别人送个话柄。可是军队一多，难免有无赖，他们白吃白喝、顺手牵羊、吃拿卡要、打架斗殴，调戏良家等等，京城不敢进却把京郊附近的县镇祸害的够呛，不少流民甚至是被乱兵纵火烧掉了房屋。京城又不让他们进去，所以只能舍弃家业逃往外地。再详细的事情也就不是这些京郊小民能知道得了。

姬雅行走江湖，也知道蜀侯大军兵临京城，但是在惯性思维中，对于地方诸侯，姬雅不认为他们能把朝廷怎样，现在看来是自己浅薄了。就算对原先的家庭没有好感，可姬雅终归是大周王室的公主，其他人不说，大王兄总要回去看看吧。

最后小剑神还是选择御剑到达京城，她没有马上进城，而是在城外一处落下，人后随着进城的人群徒步进去。现在京城虽然盘查严格，但是并没有禁止出入，除非是大批的流民，或者蜀军、晋军的士兵。

守门士卒不会阻拦普通人，做多就是严查一下罢了。不过却形成了一个潜规则，无私产之布衣不得进。穿的差有两手空空的，肯定不让进去。那些衣着光鲜之人也就罢了，布衣者拉一车货、赶一个牲口，哪怕是挑一担柴都行，如果不是京畿口音的，还要查路引身份，这是很粗鲁的鉴别流民和良民的方法。

不过姬雅不在此列，她本身秀丽非常又衣着光鲜，身上还背着大剑，明显是江湖中人，哪怕是一头金发也无妨，京城的人眼界还是比较宽的，不是西北的边民，就是南方的海客。这些异族除了南海花都之外，京城也有不少讨生活的。甚至不少稀罕的异国特产还很受追捧，当有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的样子。

再次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姬雅明显感到了一丝压抑，以前比肩继踵的热闹景象没有了，街上的行人都是神色匆匆的，店铺倒是还都开着，但人们买了些日常用品便离开了，很少有闲逛的心思。

姬雅准备找个落脚之地，以前师父林越在西城还有一处房产，她准备先去那个小院，然后再看看京城现在的情况。以她如今的修为，潜入王宫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宫中长大的她自然清楚，王宫中有不输自己的供奉存在，没有必要还是不要轻易招惹，毕竟自己还不是师父林越那般的人物。

从出宫后这几年的磨砺，姬雅已经明白了什么叫谋定后动。她打算先去找一个人，正是那北辰八校尉之一的飞辕校尉苏顺。

当初林越是元州总兵的时候，他便在林越手下做都尉，后来林越率领十万大军雄霸京师，他更是暗中组织极乐馆互助会趁机大肆消灭对手，顺便捞了不少好处。许多人都在魔云海重新接管后受到了提拔，苏顺也带领着原本的元州军重新接受了改编。被直接提拔为北辰八校尉之一的飞辕校尉。

之前的二王子上位，由于四位校尉的站脚助威，倒是为当时的情况加分不少，苏顺也因为这次的功劳被提拔为中郎将。可是他并不想高升。官阶虽然上去了，但却不能继续统兵，权力远不如之前的飞辕校尉。

二王子姬雄固然要奖励功臣，但却有着深深的忧虑，今天北辰八校尉为了自保可以辅助自己，那明天也同样可以这样扶别人，虽然父王最优秀的两个儿子已经死了，但是他上有大哥，下有几个弟弟，这个王位依旧不安稳。说到底还是作为自己人的松党更保险一点。

虽然丢了实权，但苏顺也是早有预料，他没有表现出不满，而是暂时蛰伏起来，以功臣的身份和松党子弟建立关系。

这天他回到自己的家里，却见客厅一侧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金发公主姬雅，苏顺连忙行礼：“公主殿下，您何时回来的？”姬雅不光是一个公主，还是林越的徒弟。当初林越甚至对抗柴胜男，也要带她出宫，可见对她的看中。

姬雅问道：“这么久不见，你好像升官了？”

苏顺苦笑一声，然后和姬雅聊了起来，姬雅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大王兄姬维已经被迁出的王宫，而且现在身体很不好，一副随时会死的病痨模样。早已踏上修炼道路的姬雅，不再是个小白，她知道因为大王兄把修为传给了自己，才落得如此下场，揪心之余对那个二哥感官也不怎么好了。

如今京城的局势很微妙，蜀军和晋军来了有几天了，两位诸侯也和大王商量了几次，主要是在两个方面，一个关于晋蜀的利益分配。现在朝中有意将蜀侯升格为蜀国公。这样一来晋国公就不得不和他对上了，原先分封的两位异姓国公说好作为南北诸侯之长，蜀侯一旦进爵，那他就和晋国公平级了，蜀地的位置很独特，其实硬分南北都可以，南方的卫国公离得远，最可能是晋蜀一决高下，为了诸侯之长的名头，他们想不打都不行。

这阴损的主意自然是肖怀仁向大王提出的，一个虚名就能换得两大诸侯火并何乐不为？

第二件事就比较特别了，大王上台之后一直有变法的意向，但因为晋、蜀陈兵城外，大王才不得不搁置了想法，和两大诸侯开会，大王自然旧事重提，想看看他们是个什么反应。

其实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连年征战，国库已经空了，再加上诸侯相互征伐，二王子姬雄登上王位还没有高兴两天，就发现自己的政令所能传达的土地越来越少，整个大周王朝支离破碎。西边死了魔云海，东边死了柴胜男，再也没有能够辅助守护天下的大将之选。至于松党弟子，姬雄虽然大肆提拔，但基于的原因是忠诚，而并非是能力。

就连他自己也知道松党子弟之中允文允武的人才或许有，但是独挑大梁的还是没有一个，毕竟这个团体还是太年轻了。

所以姬雄上台的第一步，是想法子找钱恢复朝廷的威信。于是便提出了新历三章的试用变法，即：奴隶国有制、算亩余纳、一税定额。

如果是原本的姬雅，对这些恐怕也不感兴趣，但是见识过了大周各种乱象，并有心做出改变的金发公主，也想知道其中的不同。

首先是奴隶国有制，大周王朝是个奴隶制国家，主人拥有奴隶的绝对主权，生杀可以一言而决。而奴隶所产生的所有价值，全部归属于主人。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不用负担赋税的勋贵会巧取豪夺平民的土地，而承担赋税的百姓，因为活不下去而卖身为奴，挂靠到勋贵的名下。如此一来可以提供税收的百姓越来越少，而勋贵们拥有的土地与奴隶越来越多，甚至足够蓄养部曲。

国家在百姓中，收税、征兵、抽丁、以及各种徭役，加快了大周朝的平民落入奴籍的速度。

但是实行奴隶国有制之后，就等于全国的奴隶将不再属于各自的主人，而都是属于国家的，原本的主人只有使用权。如果勋贵士族们要继续使用奴隶，要按人头给国家交租金。而且奴隶属于国家，原主人也不能再随意损坏，要杀要剐都可以，但是得给国家赔钱。

这是现今状态下，想让贵族们把吞下去的土地吐出来，那是不可能了。但是勋贵不纳税是祖制，也不能更改。于是就只能迂回到奴隶上面。这个倒也说得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勋贵的地位都是王室给的，那奴隶国有也不是没理由。

所以这一条，朝中既有赞同也有反对的。

而第二条又是一套祖制，算亩余纳，这个也分为两点。一是平时换算耕地田亩，自然是横竖见方结算。这样就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很多土地都是不规则的，在算完田亩之后会余出些边边角角，按照祖制是四舍五入，不到半亩就不算了，超过半亩算一亩。结果就是下面地方人员想尽办法的开垦奇形怪状的田地，测量的时候算好了结余。靠着这种办法，有的勋贵可以瞒下两到三成，甚至更多的田产。

这道命令是所有结余都要算进去，就是说你有一亩九，可以算作两亩地。你只有一亩一也得算作两亩地。这便有点霸道了，所以反对的人不在少数，可是没办法，朝廷缺钱啊。

而算亩余纳的另一个方面就是，庙产开始纳税了。在大周所谓庙产是三个方面，贡地、官塾、英祠。

贡地就是神女庙，比如和林越交好的妙妍祭司所在元州神女庙名下的田地就是贡地，创世神女娘娘是天下公认的最高神，大地万物之母，国家自然不能去庙里收税。而另一个地方官塾，则是官方的正规学府，这里供奉的是黑衣圣贤，也就是上古开启先民智慧的贤师，当然也不能收官塾田产的税。

而最后一种英祠比较罕有，一般勋贵人家都有自己的宗庙祠堂，而一些在大周建国时立下大功的英雄，国家出资建了一个供奉的地方，也就是英祠。

虽然屈指可数，但拥有英祠的家族无不是整个国家中举足轻重的大户，这是开国之君御赐的荣耀，在地方上谁也不敢冒犯，就是历代大王也要恭谨行事，便是出巡路过，也少不得祭拜一番。而英祠也有名下田产，毕竟是国家给的荣誉，也不可能让本身的家族供养，所以另划了土地，而且不用交税。

这道政令一下，所有庙产也要开始赋税了，当然，和一般人不同，他们只要上交一成就够了，毕竟不管是神女娘娘、黑衣圣贤、还有开国英雄，作为大王都不好太过。但是这一条也是被反对最激烈的。

至于最后的一税定额，这个就好理解了，原来税收的时间很乱，税种也庞杂，计算方式也有很大不同。如今在缺钱的关口，准备暂且实行一刀切制的税法。规定每年的某月统一交税一次，而且不再计算什么税额，全部缴纳得利的一半。

种地的人交半年收成、挖矿的人交一半矿石、经商的人交一半纯利，就连放牧的人，除了原本牲畜群之外，当年新生幼崽上交一半。其余时间没有别的税收。

这是很生硬的收税方式，像一些小手工者或是小商贩，根本没法统计，但是却能马上聚来大量金钱，还是那句话，朝廷缺钱啊。所以哪怕这个税制有很大纰漏和问题，但是姬雄已经顾不得很多了。

这几天京城上下都在讨论这个，就连升斗小民也在讨论，所以京城才有这么一阵压抑的气氛，除了城外的三十万大兵，恐怕也和这新历三章有关。

前两条就算了，和老百姓关系不大，但是第三条就不一定了，今年其他的税已经交了，如果现在启用一税定额，马上就要在收一次，还是全年收入的一半。按理说新法应该次年执行，但市民间隐隐有流言称，朝廷财政危机，准备从今年开始起征定额税，这就叫百姓很惶恐了。流言大都说是假的，可万一成真了呢？

如今这些是还只是在京城或是京畿范围流传，但随着大周邸报的下发，不出几日全国上下都会知晓，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风波呢。

大概了解了一下，姬雅对现在的局势也没有介入的想法，得知大王兄不在宫中就好办了，她想去见见大王兄。苏顺指明了姬维的所在，姬雅随后便离开了。

晚上，京城中的一处大院点起微光，这里原是一户大贵族的府邸，林越雄霸京城的时候抄了家，如今赐给大王子姬维居住。新王姬雄还很贴心的派了一千士卒保护，保证大哥不会受外人打搅。

姬雅纵身潜进，如入无人之境，毕竟可以比肩三教三代修为的龙剑门高手，岂是这帮咸鱼鸟蛋能发现的。距离主卧室不远了，姬雅轻盈落地，今晚为了保密，她没有带着大剑出来。

正欲往前探查，一道寒光闪来，她急忙躲过，心中暗想“有高手？”

虽然姬雅没有出全力，潜入也不过是玩闹一般，但是对方能够发现，可见绝不是一般庸手，对方是双手兵器，好像是两把短剑，却不是直剑双锋，而是蛇形弯曲的。

下一刻对方直刺过来，这身法莫名熟悉，姬雅立刻以转动身体躲闪，因为不想造成太大的动静，所以很多手段姬雅隐忍不发，奇怪的是对方也没有高声叫嚷。

姬雅终于摸清了对手的路数，瞅准时机向前一抓，双手扣着对方双腕：“漆雕家的身法？”

两人停下动作，这才有微光照来，对手是个年轻个短发姑娘，她也才看清姬雅的脸：“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