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口大战结束后，众将各自收尾，降伏的北军士兵被集中管理。

姬雅在红山口开始了又一次的军议，在这个面积不算太大的大厅中，姬雅端坐正位，作为军法官和书记官的蒙蒙达站在他身边。

几员大将分坐两边，而一些二线将领则是坐在第二排，其中不少人惴惴不安，这一战的前因后果他们已经知道了，其实鲁方亮勾结叛乱之前也和他们透了些意思。不过因为各种原因，或许是被打怕了、或许是觉得姬雅有钱有粮比较安稳，又或许一时拿不定主意的。也就是他们动手快了些，要是再晚个三五天，说不定自己也会被说动的。

正因为心中有鬼，很多南军将领是坐立不安的，也比较关注接下来的事情。可也有早早追随姬雅的人，因为从未有过动摇，所以此刻昂首挺胸准备分享胜利果实，虽然自己功劳有限，但这一回肯定要处理一批人，说不定自己能够提一提位子，要是再往好处想想，也许能调到一处油水高一点的地方呢。

首先是各级将领报告战损战果，然后吴延报告了接管红山口之后的军务与斩获。最后被捉到的北军将领被集体押了上来，被按倒跪在那里，虽然有半数战死了，但还留有七个人。

姬雅的手指敲打着椅子，整个大厅顿时安静了，刚才不乏有人起哄说要砍了他们，但是姬雅没有马上表态，他们的声音也就淡了下去。炒炒气氛还是可以的，但是千万不能替长官做主。不知道姬雅的意思，他们也就不再坚持了。而那些跪着的北军将领，各个低着头也没有说什么，他们也想活，但凡姬雅透露点意思也许就匍匐求饶了。不过如今来看，大概率的是活不了了。虽然他们很想临死前梗着脖子充一回英雄好汉，不过万一有条活路在让自己弄没了岂不冤枉？所以索性一声不吭等着姬雅的裁决。

终于姬雅敲击的声音停止了，她缓缓说道：“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上一次北疆大捷我还记忆犹新，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傻傻的小丫头，看着父王宴请有功的将领们，我也只会偷偷去看热闹。”说到这里姬雅会心一笑。

“也正是那一次我遇到了我的师父安陵侯林越，是他告诉了我这场胜利、这次宴会的意义是什么，也是在那次让我真正对于北疆产生了向往，我相信北大营打残了建制是为了守护大周守护人族，是人族的希望所在。所以当我失去了王兄与母亲，经历外面的乱世之后，我选择在这个希望之地为百姓们再建乐土……可是我失望了！看看这里跪着的人，你们那一个不是北疆的功臣，又有谁不是立过赫赫功勋？现在呢？扪心自问，你们反对我是为了什么？从你们把一个个北疆军产贪为己有的时候，你们就不再是这个国家的英雄了。”

姬雅起身又说道：“我曾心存幻想，认为你们只是不认同我，可是调查结果却是这般模样？在你们往自家口袋里搂取好处的时候，曾经的袍泽们却在挨饿！当整个军区和朝廷联系断绝难以为继的时候，你们居然和外人勾结贸易倒卖军资，自从魔太师故去之后，你们究竟做了多少按律当斩的黑心事，自己心里都有底吧！你们毁了一个小女孩衷心的崇拜！”

下跪之人埋头听着，这些道理他们不是不懂，可真的成为阶下囚之后，他们才真正的重新审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如今想来到底是找了什么魔，走到了这一步。

姬雅重新落座，她说这么多可不是为了声讨这帮人，而是为了下面的话：“我一开始确实很愤怒，但是这又能怪谁？所谓乱世，不客气的说这个朝廷从上至下没有无辜的人，你们也曾为这个国家流血，我感谢你们，我也不会杀你们，咱们就算是敌人吧，按照规矩你们可以用金钱将自己赎回，我允许你们保留一成的家产，剩下的就当为这些年的事赎罪。以后你们也不再是军区的人，愿意留下的，带着家人好好当个富家翁，要是不愿意留下，天大地大也随你们去吧。”

听到姬雅如此决断，不少人都松口气，虽然只能留下一成财产，但是这些年的经营，他们谁不是几万两的身家，多一些的甚至有十余万两，混的最次的留下一成少说也有千百两，在云中军区或者回故乡置地，大富大贵不敢说，小康人家绝无问题。姬雅公主既不打算杀他们，也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比起所想的最坏结果好太多了。

“谢殿下！”几个人连忙致谢，也有几个人闭口不语。

“先带他们起来，稍后让他们联系家人。”

几个人被带到一边，又有四五个人被押了上来，为首的正是莱城守备鲁方亮，他们和之前的几个人不同，不光是绑得更紧还捂住了口鼻。几个人挣扎着似乎在求饶。

姬雅沉声说道：“我与刚才那些人分属敌对，战场之上用些手段，我也可以原谅。我不是你们原本的长官，所以对他们曾经做的事情也谈不上审判和惩处。可是你们不同，我自问没有亏待过这里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让归顺我的军民哪怕饿上一顿，所以你们告诉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鲁方亮等人挣扎的更加厉害，但就是不能说一句话，周围之人也不满地看着他们，其实抛开身份和性别不谈，姬雅公主对他们确实不错，自己不辞辛苦的运来钱粮，让云中军区一些边远的小地方不至于饥一顿有一顿，就是那些大头兵们，也因为家人能每天两餐都能喝上一碗稀饭而心怀感激。

这两天姬雅的攻势虽然受挫，但本身优势还在，也占领了整个云中郡的五分之三，这回拿不下红山口大不了回去整军再来，总不会亏待投奔自己的将领。

可是鲁方亮为了一己之私，勾结北军劫营，要知道这不光是会损失多少军资，更有无数袍泽会因此丧命，用弟兄们的鲜血去换取财货，亏你还能拿的心安理得！？

正如姬雅公主所说，她可以原谅敌人，正因为那是敌人，但决不能饶恕鲁方亮等人，因为他们是吃里扒外的叛徒。

姬雅冷声问道：“私通外敌、阵前倒戈，按律该当何罪？”

蒙蒙达站出来干脆地说道：“车裂、夷三族！”

云中军区的刑罚普遍比外面要高，这种行为已经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了，整个家族都要被牵连的。

姬雅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拖下去午后行刑，全所有将领全部到场，阮玉将军你来监刑！”

阮玉起身说道：“是，末将领命！”本来她还以为姬雅又要开始妇人之仁了，没想到这次下令如此果断，对待叛徒绝不能手软，她很乐意干这个。

这些其实都是之前蒙蒙达所给的建议，首先要站在道德高点，其次带着大家回忆些往事，使众人彼此隔阂减弱，然后借机放了那些人，毕竟是理论上的敌方，可以花钱赎回，贵族之间有这规矩。安抚人心顺带着收些财物。不过姬雅可以展现仁慈，却不能放弃威严，人命该拿还是要拿，作为叛徒的鲁方亮等人最合适祭刀，刚才蒙蒙达见姬雅停顿，还以为她下不了决心杀人灭族，但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因为姬雅想起蒙蒙达所劝的话：“杀人一族虽显狠辣，但军规如此，殿下不能意气用事，况且有灭这一族的威慑，可以防止以后重蹈覆辙，避免更多的灭族啊。”

将所有人押了下去，姬雅宣布休整两日，后天出发进军大元帅府。

在军议期间，马家潜入的消息也传了，巴特尔勇士损失了四成，这才将一千五百马家骑兵留下，蒙蒙达闻言手中的记录一顿，毕竟听到如此多同胞战死，他的心中也不好受。

姬雅自然也觉察到了：“军法官，请记下这份功劳，等到战争结束，我会去报偿他们的付出。”

蒙蒙达先是一愣，然后重重点头：“谢殿下！”

其实姬雅完全不必这么做，西北雇佣兵自然有规矩，只要费用结清，那雇佣兵的死伤便与雇主无关，最多雇佣兵可以保留战争中的战利品。

虽然是银货两讫，可是蒙蒙达知道，每个巴特尔勇士都有自己的家庭，他们战死之后虽然族中会有一些抚恤，但救济是一时的，时间一长那些孤儿寡母也是难以维持。

姬雅又感叹道：“还好常绣和巴特尔勇士在那里，师父又及时赶到，不然真叫这么多骑兵抄了咱们的后路，那大军就危险了。”

一旁的吴延说道：“殿下，为今之计只要赶快拿下大元帅府，在统一调配整个云中的骑兵部队，才能应对马家的骑兵随时进犯的可能。”

姬雅点了点头，马家的骑兵很犀利，只要他们愿意，可以在任何一处进行破袭，等自己的增援赶过去，他们早就没了踪影。看来等统一了云中郡之后，不光要加大对巴特尔人的雇佣，自己也必须尽快掌握一支骑兵部队。

阮玉当下说道：“殿下，拿下大元帅府之后请给我一支部队驻守东部，只要马家还敢过来，我会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她还记得柴胜男驰援京城的时候，各方势力围追堵截。其中马家对他们进行了持续的轰炸，不少战友就死在她眼前。阮玉知道想反攻马家不大现实，但有机会的话，亲自领兵给他们个教训，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呢！

姬雅点头道：“此事稍后再说，从这次马家的行为看，或许只是试探，我们还是要趁天下都在关注穿云关的这个时机，完成云中郡的统一。虽然大元帅府可以一战而下，但边区零零散散还是有些地方需要扫清，阮玉、淳于无忌、雄毅。”

“末将在！”

“你三人另率五千人马，以阮玉为将，其余二人副之，为主力扫清边患，有急事可临机专断不必回报。”

“是。”对于这一点，大家也没什么没意见。

姬雅又说道：“这一次大捷，少说也有近万降兵，吴主簿，你与黄平要趁这两天尽快收拢安排。”

“是！”

……

军议结束之后，众人散去各自安排，等午后给那些叛徒行完刑，就该出发的出发，该准备的准备。

把所有人打发走之后，姬雅独自来到早就安排好的房间休息，这时漆雕燕带着一个人悄悄进来，赫然正是原白羊关总兵杜佐。刚才军议的时候他被绑在下面没有吭一声，如今见到了姬雅立刻单膝拜道：“属下蜜三刀，参见殿下。”

姬雅立刻扶起他：“委屈将军了！”

原来杜佐也是大王子姬维所留秘密组织‘朝阳’的一员，组织代号蜜三刀。作为‘朝阳’留在云中军区的一颗棋子。早在姬雅准备蕞城酒宴的时候，漆雕燕就秘密和杜佐取得了联系。

而杜佐的任务就是参加酒宴观察情况，如果姬雅公主没有人支持，他会第一个站出来当领头的支持者，如果姬雅有人支持，那他就会反向操作，成为第一个冒头顶撞之人，如此一来不服从者就会暴露，而杜佐也可以成为他们其中一员。

这件事自始至终也只有屋内这三个当事人知道，别说姬雅左近的蒙蒙达和阮玉，就是师父林越，姬雅也没有透露半分。

而杜佐亦是努力行动，是他将大部分反对者集中在了一起，也是他提出了红山口作战计划，更是他联系了鲁方亮等人，这一些列的动作不光是集中了反对者的兵力，更是钓出了姬雅军中的不安因素。就连前几天姬雅空袭红山口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本来是准备全军猛攻好促使作战完成，但是姬雅太过爱惜士卒性命，没办法只能亲自上阵，这才引出了昨晚的大战。

而北军所谓的作战计划，从一开始已经被姬雅所掌握，昨天晚上大战之际，漆雕翎暗中将一些没有出手但却已经动摇的人清理了，就算他们是阵亡，留了个好名声。

姬雅说道：“接下来将军有什么打算？”

不管杜佐为姬雅立下了多大功劳，但明面上他依旧是个北军的反对者，还是世人眼中反对最激烈的那种，如今用钱卖下一条小命，还能有什么前途，只怕连累家人一起了。

漆雕燕说道：“殿下，是这样的，我们打算……”

姬雅一听才知道他们的安排，她只知道杜佐的计划，但对于后续处理并不清楚，只是不想让功臣默默无闻，流血又流泪的背着污名。如今杜佐弃城逃跑，又是姬雅的‘反对者’自然不会有好下场。于是他会带着部分旧部开起镖局的生意，名义上是靠着军中的旧关系做些护卫的买卖，实则漆雕翎会安排‘朝阳’的人混入镖局，利用走镖将情报网铺便整个云中。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平日里骂骂咧咧，因为姬雅失去一切的杜佐会是她的暗桩。

姬雅闻言说道：“为了我让将军一家至此，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我实在无以为报啊。”从一个军官变成了江湖草莽，他的牺牲也确实不小。

杜佐却毫不在意：“只要公主能够善待军士百姓，些许名利又算的什么？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出了这个门便只有公主殿下和一个满腹仇怨败军之将，此外再无关联，殿下千万不要在纠结此等小事了。”

姬雅闻言再次抱拳一礼，然后叫漆雕燕把杜佐秘密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