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可以感受到王小豹的痛苦,她的面庞也逐渐狰狞,眼前的灵体就跪在那里,自己只要手起刀落,就能叫他彻底魂飞魄散。
可是陈瑶最终没有这么做,因为恨而有些变形的脸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可是面对王小豹,她还是想说却说不出什么。毕竟自己不是王雪琼,是再也不能给他什么安慰,只能说道:“我……她并不希望你如此自责,与其这般痛苦,不如去黄泉赎罪投胎吧。”
王小豹抬起头,虚化的身影咧嘴一笑:“如今的我又有何脸面再世为人,我又怎么能让雪琼姐独自湮灭……”
陈瑶轻轻的摇了摇头:“现在这样的结果,是谁也不曾预料到的,你再如何纠结也是无用,还是放下一切吧。”
王小豹却说道:“不,还是有用的,也许我和雪琼姐之前就已经错的太多了,我不会让她独自承受业果……”说罢他的幽魂直冲半空。
陈瑶还来不及再劝说,却见王小豹的灵魂化作一只光柱,天上的气团以光柱为中心形成了一道漩涡,天上幽幽的传来了王小豹的声音:“我自作孽,罪无可恕。但这里上下无辜者甚多,尤其是你……今日我索性就舍了这一切,还你们一个太平!”
说话间在镇子其他地方的幽魂也逐一被吸入进这个漩涡,整个石桥镇活着的生灵全部被震晕。已经吸纳王雪琼残魂的陈瑶,知道王小豹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因为修炼过天魔炼魂决,这姐弟二人的魂魄都比常人的要坚韧许多,所以才能做到一般灵体做不到的事情。不过因为被打散,所以王雪琼只能用一缕残魂来救陈瑶。而王小豹虽然变成了邪灵体,却也是刚刚被杀,这强大的灵魂之力,不管是游荡人间还是转世投胎都不在话下,若是继续修炼下去,成就鬼王之尊也不无可能。
但如今王小豹竟让这股力量消散于天地之间,为的只是把这些逗留的魂魄送去往生,而自己在耗尽灵魂之力前,将石桥镇之人弄晕,并且挖掉了所有人今晚的记忆。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而石桥镇则是再也不会被阴霾所困扰。
陈瑶没有想到王小豹会做到这一步,拥有了部分王雪琼的残魂,心中自然也有不忍与不舍。可是她毕竟是石桥镇的人,因为这姐弟二人,石桥镇莫名其妙的受到了伤害。或许他们有情可原,或许他们将要魂灭无比可怜。可是陈瑶又不该去恨吗?
往小了说,自己的终身幸福和自己的家人这一年来所遭受的误解不该恨吗?往大了说,这一年来数个被灵物纠缠而夭折的婴孩,那些被无辜吸走阳气的镇民,以及死于山上却永远不能转世的旅人,这些陈瑶不该恨吗?
但是到了如今的这一步,不管是救命之恩也好,还是这积攒了一年的恨意也罢,似乎也都不再重要了。无论阴阳两界,这二人都已经永远的消失。或许再过个几年,当他们不在被人记着、提起的时候。就真的不存一丝痕迹了。
……
在山上背着诸葛冷急匆匆赶路的子云,被石桥镇拔地而起的光柱惊到,石桥镇上空那肉眼可见的大漩涡正不断的吸走镇子上作祟的灵物。
子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刚才逃往镇子的怪物魂灵又在作怪?或者出现了某个更加强大的存在,出手解决了石桥镇所有的问题?
此时的子云无暇多做他想,背上的诸葛冷刚才还有低声的抽噎,如今却平静得可怕,若不是她的口鼻还有热气吹向子云的脖子,他恐怕早就停下来输送真气为诸葛冷续命了。
走了许久,他遇上了体力不支的阿海,而阿海见他们便问道:“我师兄呢?我师兄他怎么样了?”
子云摇了摇头,阿海有些不敢相信,师兄也死了!?
子云说道:“若不是道友舍命施展冰魂之术,只怕我们也是凶多吉少,咱们先去镇子里,我慢慢和你细说。”
阿海沉默不语,男人往往就是这样,有时成长只是在那么一瞬间,今晚的阿海既和凶灵搏斗,又和现在唯一的亲人死别,只是一个晚上的功夫,阿海便不再是那个有些倔强的叛逆少年了。
三人结伴来到山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石桥镇似乎没有恶灵在飘荡。子云先把诸葛冷安顿在神女庙,毕竟不管再小的庙宇,只要有神女娘娘的香火,一般灵物就不敢袭扰。
当他和阿海找到陈瑶的时候,她正在一个一个的拉着满地晕倒的镇民,子云立刻问道:“陈小姐,怎么样了?我看镇子里似乎已经没有恶灵了?还有刚才的光柱是……”
十几只恶灵分散的冲入石桥镇,不管陈瑶这一年来把肉体练的多强悍,也是应付不过来的,本以为会有场苦战,没想到却看见陈瑶在这里拉拽晕倒的人。这些人若非胸口还有起伏,子云都要以为陈瑶是在收尸了。难道这一切也和刚才的神秘光柱有关??而就在这时子云惊讶的发现,陈瑶有一只眼睛变成了紫瞳。
陈瑶将手中的镇民放好,便开始和二人解释这一切,子云和阿海这才理清了所有的来龙去脉,也了解了她一只紫瞳的由来。
世间有三种特殊的眼眸,凌家慧眼、火眼金睛、阴阳紫瞳。其中凌家慧眼是修炼照世明经到一定境界才能开启。而火眼金睛是在鼎炉中锤炼身体而达成,这两个一个修身、一个炼体,唯有阴阳紫瞳是被赐予的。难道王家的子弟可以将这个能力传给别人?
其实子云不知道的是,寻常王家子弟并没有这个能力,可是修炼过天魔炼魂诀的姐弟二人不同。
如今王雪琼和王小豹都已经不存在了,作恶的凶灵们,也被王小豹的魂魄通过那个旋涡送往黄泉。临走他还抹去了所有人今晚的记忆,刚才为了躲避凶灵,这些人私下逃散。为了明天不出岔子,陈瑶决定将这也跑出来的人一一拉回酒桌,这样明天或许就没那么厌恶了吧,陈瑶自嘲的想着。
忙碌了一宿,三人将全镇的人挪到了合适的位置,他们再度分开,陈瑶也收起了紫瞳,双眸恢复常色直接回家,而子云告诉了阿海地砖暗格的事情。
在师兄阿寿的床下,有一块地砖微微凸起,扒开之后里面竟是包括‘冰魂之术’在内所有的修炼精要,以及地契房契和一些阿寿所积攒的银两。
到了这一刻阿海才明白,原来师兄早有赴死的准备,想着当初因为师父失踪,自己非要上山,师兄阻拦后自己闹别扭发脾气的样子,不禁的充满了愧疚。
按照子云所说,师兄阻拦自己这一年来并没有荒废,而是自己修炼着冰魂之术,为的就是能保护自己。如果子云二人没有出现,阿寿也会在修炼出成果之后带着阿海去山上,真的遇上什么强敌,阿寿会牺牲自己,换取阿海给对方致命一击的机会,万一真的不可敌,至少为师弟争取一些逃生的时间。
如今的阿海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混蛋,昨日鲁莽任性的少年早已不堪回首。自己一直埋怨不理解的师兄,原来想用生命保护自己。而自己一直谩骂疯女陈瑶,也是拯救城镇的英雄。而自己呢?一直以来自认为牛气,自认为放手一搏总比缩头苟安来得好对自己,原来真的什么也不懂啊。
这一刻阿海抱着师兄留下的东西哭了起来,而子云也退了出去,他去看诸葛冷的伤势如何,千万不要有事啊。
……
天亮了,石桥镇的居民醒来。
他们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事,只感觉有些头疼。肖家大院中不管是主人还是宾客都很惊讶,院子里一片狼藉,有两桌还被打翻,大家在这里昏睡了一宿,这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集体喝断片了?
由于昨晚处理的及时,倒是无人死亡,但有不少受伤的人,可是任大家如何去想,都没有昨晚的丁点回忆。新郎和新娘也在洞房的床上和衣平躺着,他们也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只是苏芳依稀记得,昨天晚上她梦到了陈瑶,陈瑶说不恨她,原谅她了。苏芳嘴角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省的给陈瑶惹麻烦。
而院子里的人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受伤的人昨晚发酒疯,有人说是不是昨晚闹地震大家都被震晕的,所以才会这么狼藉。还有人说或许是疯女陈瑶出来捣乱。这一年来大伙已经习惯将一些没头没尾的怪事归罪于陈瑶,这个说法也有不少人赞同。
这可气坏了陈老爷,他告诉众人自己的女儿已经被治好了,不再是疯女了。说罢还不许大家离开,非要叫人去唤陈瑶前来。
看着一身朴素裙装,举止优雅的陈瑶,众人也无法把她和什么疯女联系在一起。当然也不乏有人忧心的说,虽然看着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又闹起来了。
这气的陈老爷上去就要和他打一架,还好被众人拉开了,陈老爷气急败坏的叫道:“我记着你了!!有本事你这辈子别吃我们家的米!”
陈老爷是石桥镇上唯一的粮商,自然有底气说出这话,但是陈瑶在拉住父亲之余也看明白了形式。看来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了,人心的成见果然是一座大山。这一年来自己的家庭被他人暗地指责,自己出嫁的姐姐在婆家遭人另眼相待,自己弟弟被镇上孩子的父母告诫儿女不能在一起玩。若不是陈家这全镇唯一粮商的身份,说不定这一家人都活不下去。
在陈瑶去肖家大院的时候,子云和阿海再度上山,诸葛冷的伤势已经安定下来,二人便上山拉回了阿寿的遗体,收敛好之后准备晚几天公布,就说是得了急症而亡,这两天肖家大喜,又赶上昨晚这处怪事,现在说阿寿急症而亡,难保不明真相的人们会传成什么样子。
虽然昨晚的事让大家摸不到头脑,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得,陈瑶扶着自己的父亲回家了,一路上陈老爷骂骂咧咧的,说镇上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就知道欺负自己闺女。而陈瑶却笑而不语表示无妨。
子云和诸葛冷告别了阿海,回到了苏家老店有休息了一天,这才算是养足了精神。
第二天的清晨,二人结账离开。
而陈家的侍女去服侍陈瑶起来吃早餐,去发现小姐的房间空无一人,只有梳妆台上的一封书信。
陈老爷看着书信十分焦急,立刻叫下人去全镇找人。原来陈瑶信中所写不是别的,先是感谢了父母的恩情,然后自觉如果留下,会让全家和镇子产生隔阂,反正这里估计也不再有人能够接纳自己,何必让姐姐和弟弟继续受累,让父亲与人争执结怨。所以她选择了离开,最后请父亲原谅她这个女儿。
片刻之前,子云二人继续踏上旅途,来找到镇子外的湖边,看见陈瑶正坐在岸边,手中拿着一片树叶,对着晨曦看了看,又放在口中吹着,见二人前来笑道:“以前子远哥哥教过我们吹树叶,可是我总是吹不响。”
子云问道:“陈小姐,你真的决定了吗?要知道背井离乡的苦楚并不好受。”他和诸葛冷已经没有了家,去哪里也无所谓了,可是陈瑶还有故乡和亲人。
陈瑶起身拍了拍身上:“我听说潭州的糖油粑粑特别好吃,咱们去尝尝吧。”
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石桥镇的陈瑶,知道自己一个女孩在乱世中瞎逛并不安全,索性便和子云、诸葛冷一道离开吧。子云见状也知道她心意已定,也不再去劝说了。
走得远远的回头再看自己故乡最后一眼,晨曦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与宁静的小镇有着说不出的温馨。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大家都很高兴,陈瑶高兴自己的故乡终于从无形的缚束中摆脱,而石桥镇的人们也高兴那个疯女人终于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