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狗走在路上。
金狗撅着尾巴,一大丛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的竖在背后,看起来像是一柄小雨伞。
粤北山区的傍晚,秋风微凉,落叶混着雨水洒下,砸在枯叶铺就的路上,发出窸窸窣窣的震响。
齐乐天没有架云,只是拖着脚,在地上走着。
稀疏的雨滴打湿了他的衣衫,也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搭在额头上。
雨水划过他的双眼,让他的眼前有些迷蒙。
金狗有些担心地汪了汪。
齐乐天没去理会,身上那三道黑色虚影,时隐时现,环绕着他的身躯,透出一种极不稳定的气息。即使是金狗,此刻也不敢贴得太近,只能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甚至都不能化作一朵小伞,帮他挡一挡头上的雨。
齐乐天忽然停下脚步,他轻轻松开了衬衫的扣子,一粒一粒全数打开。
“呼,呼。”他坐在地上,呼吸有些困难。
金狗终于还是靠了上来,贴着那时隐时现的黑色虚影,眼中满是担忧。
真元耗尽,三毒侵入心脉,齐乐天此刻的状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坏,可金狗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坐在一旁干看着。
它伸出爪子,轻轻拍了拍齐乐天的背。
齐乐天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疲惫的双眼中恢复了些许神光。
“谢谢你,金狗。”看着金狗毛皮耷拉的样子,他有些心疼。
如果不是自己实力不够,过去的名声不好,怎么会落得今日这种下场?
今生,也得给前世好好还债啊。
金狗摇了摇头,汪了汪。
“我也不想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啊。”齐乐天轻轻摸了摸金狗的狗头:“只是,我不愿继续与那些天兵相争。”
“我觉得,我前世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动不动,就先跟别人打一架。”
“有一句古话叫做,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前世跟那么多人结怨,在他们的心中,我不仅不配当一个佛陀,甚至还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所以,他们不信任我,一旦有什么坏事,都会第一时间认为是我做的。”
金狗有些不解。
它跟了孙悟空千来年,一向是见人就打,先打一顿,再慢慢讲道理。
对于齐乐天这个逻辑,它实在有些理解不能。
“当然,谁的拳头大,谁讲话的声音就响。”齐乐天笑了笑,站起来,继续向前走:“我还不够强大,所以我说出来的话,即使是真的,他们也有理由不去相信。”
“所以……”他提起头,看着苍青的山色。
温和的暮光,罩在这泛黄的树林里,透出一种难得的温和。
“还是不够强啊。”他叹了口气,迈开步子。
翻过这座山,便是韶州县城。
从这里,他能去到他想去的地方。
……
“阁下是什么人?”太白金星的化血银针,被一个笼着黑袍的人影用袖子罩住:“何故阻我行事?”
“我不是人。”笼在黑袍里的人嘿嘿一笑:“就是看你不爽,想要拦着你,如何?”
太白金星眯起眼睛。
眼前这黑袍,鬼气森森,看起来不像是正道修行者,更像是那些满手染血的魔修。
不过,太白金星手中捏着三枚银针,诡笑一下。
魔修通常都是以功法诡异,法器歹毒取胜……可今时今日,他太白金星手上拿着的这玩意,才真正称得上歹毒。
化血魔刀碎片所铸的银针,金仙以下,只要挨着了,就免不了一时三刻化作脓血的下场。
“化血神针虽然歹毒,但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用。”黑袍里的人笑了:“不信你试试?”
太白金星怔了怔。
这黑袍,怎么知道自己手上有化血银针?
“放弃吧,今天你就没办法从我这里走过去。”黑袍人就这么站在地上。
苍青的山色,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面对这黑袍人的时候,太白金星的心中,居然涌起了一种屈辱的无力感。
对方的气息飘忽不定,但单看表现出来的实力,跟自己这天仙也相差无几,对自己的法器也相当了解……而自己却丝毫不了解眼前的黑袍人。
“疾!”太白金星终于忍不住这死一般的压抑,手中三枚银针,一下散开。
“嘿嘿嘿。”黑袍人一挥袍袖,整个袍子好似充了气一般鼓起来,笼罩了他的全身。化血银针虽然锋锐,可毕竟不是专精于穿刺的法器,面对这诡异的黑袍,居然连穿透都做不到。
黑袍诡异一笑,右边袖子一卷,就将这三枚银针全数抓在了手上。
“现在,猎物跟猎手的位置,正式转换了。”黑袍人的衣角飞起,捏着三枚银针,在暮光的闪烁之下,透出一抹血色。
太白金星低头不言,忽然挥出一掌。
黑袍人衣角一扬,挡在自己身前。
想象之中的手掌没有降临,只是一股强烈的劲风,扑过脸颊。
他的兜帽被吹开,露出一张傩神面具。
夸张的色彩绘于其上,透露出古朴与诡异的味道。
“果然是不敢见人的鬼蜮小人。”太白金星的声音已经传到远处,整个人迅速倒退。
他知道,今天已经不可能去杀死那猴子了。
黑袍人也不追,转头看着山下。
……
齐乐天捏着火车票,走上了通往川府的火车。汹涌的人潮从他身边流过,带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冲得他有点鼻塞。
除了年轻的背包客,以及体验生活的富二代们,搭乘绿皮火车的,基本都是前来务工的外地人员。
天色渐晚,通红的暮光也逐渐阴沉下来。
一轮圆月升起,挂在遥远的天边,金黄而妖异。
“原来,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吗?”齐乐天靠在床边,托着腮,脸上流露出一种缅怀的表情。
过去的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回到孤儿院去,跟着院长和那群孩子们,切开月饼,讲些嫦娥和吴刚的故事。
可是现在……他看着那与平日一般无二的圆月。
回不去了。
金狗挂在车顶上,看他不开心,垂了个脑袋下来,做个鬼脸想逗笑他。
齐乐天伸手,捏了捏狗脸,扯了扯。
金狗傻笑着,伸出舌头,任由齐乐天摆布。
汽笛声从火车头处传出,荡漾在韶州这个小县城里。
月台缓缓向后。
太阳终于落山。
黑袍人戴着傩神面具,看着那条钢铁长龙远去,发出阴沉的笑声。
他张开袍袖,像一只大蝙蝠一般,飞到空中。
圆月在他的身后,火车在他的身前。
“离开粤府也没有用啊,齐乐天。”黑袍人的傩神面具,永远带着可掬的微笑。
月光罩在上面,却透着一种阴森。
“我们会一直跟着你。”
“跟到你走上神坛。”
“或者死去。”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