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姜舍的母亲昭姬,儿子惨死,悲痛欲绝,恨意滔天,明知凶手是谁,却无力把他绳之以法,整日以泪洗面。
这件事,很快传到鲁国。虽然这类事情,在各国已经司空见惯,毕竟是娘家人,不能置之不理。但是,打又打不过,理也说不清,当时的执政官东门遂,想出了一个不得已的办法——请王室帮忙说情。
这个主意,亦好亦坏。好处是如果姜商人有点儿理性,给点儿面子,说和成功,不用刀兵相见;坏处是王室衰落,这种不讲道义的人,能给王室面子吗?借势压人的做法,只怕适得其反。
当时的周王室,内部正乱作一团。
公元前613年春季,周顷王崩,周匡王姬班即位。新王登基,权力交替,周公阅与王孙苏争夺政权,俩人闹得火热,甚至连天子去世的消息也不通知。
这位周公阅,周公旦后裔,继承周公爵位。公元前630年冬季,周襄王派他出使鲁国,鲁僖公宴请他的食物有昌蒲根、白米糕、黑黍糕和虎形块盐,周公阅谦虚推辞。他认为,美好的物品,象征德行;虎形盐,象征武功。自己没有德行与功业,不敢接受。
可以看出,也是个知礼之人。
这次内部挣权,一直到了秋季,还没个结果。周匡王刚刚即位,需要大臣们的支持,他心向周公阅,自己不出面,派人替周公阅到晋国打官司,请盟主断讼。
堂堂王室,竟然让诸侯断案,不可救药了。
别看王室整体衰落,有利益就有争夺,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真是愁人。赵盾不得不亲自出面,调停了双方的争执,让他们各自官复原职,不要再无事生非,那么大的人,有点羞耻心好不好。
在此期间,楚穆王去世,他的儿子楚庄王芈旅(熊旅)即位。没有人认识到,这只大鸟,正在酝酿展翅高飞。
公元前613 年冬季,东门遂派人去洛邑拜见周天子,同时请王室出面调停,希望齐懿公看在周天子的面子上,能放昭姬回国。
这个策略,可把鲁国坑苦了,几乎年年被齐国攻打。
当时,鲁国使者说出这么一句话:“既然杀了她的儿子,哪里还用得着他的母亲?请让我们接纳她吧!”
话是实话,但不好听,弑君之人,最忌讳这些。
王室虽然只是摆设,毕竟是诸侯共主,这点面子应该给吧?新即位的周匡王,也希望与鲁国搞好关系,很多方面都要依靠鲁国支持;这次当齐鲁调停人,凭借王室的颜面,顺便的事情,没什么损失;于是派遣大臣单伯,带着圣旨,到齐国说情。
这位单伯,并不晓得齐懿公的为人,只想着尽到责任,传达天王的旨意,早去早回。
但说情,是要讲究方式的,绝不能借势压人。单伯传达完圣旨,没有一丝修改,照搬了鲁国使者的原话,听得齐懿公直皱眉。这是去天子那里告了黑状,要借助天子的威名来压我啊!
齐懿公嘴上连连客气,内心恨恨不已。
我的地盘我做主,天王空衔而已,凭什么敢跑到这里说三道四?很快,齐懿公就想到了一个阴损的计谋。在他的精心安排下,单伯晚上私自会见了昭姬,不外乎说些鲁国和王室,正想办法解救她,即将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等安慰话。
按礼来说,作为天王使者,传达你的圣旨就可以了,绝不允许私交大臣,更不允许私自会见内宫眷属。这是规矩,还用别人提醒吗?
单伯一时心软不察,以为齐懿公听了天王的圣旨,善念大发,真心悔改。根本没想到,这是‘那个人’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
他前脚进去,刚说两句,齐懿公派的人后脚就把屋子包围了。单伯与昭姬被堵在屋子里,孤男寡女,百口莫辩;齐懿公趁机污蔑他们通奸淫乱,败坏风俗,然后把他们都囚禁起来。这件事,《谷梁传》、《公羊传》都有记载。
本来,希望齐国能给新任周王一个面子,结果适得其反,甚至天王使者单伯也被抓了,而且定了个‘通奸罪’,丢死人了。不管这事是真是假,被人抓住把柄,传出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周匡王恼怒至极,这不仅仅是侮辱单伯,侮辱鲁国,更是侮辱王室,侮辱我这个新即位的天子。
从武王灭纣,周朝建立开始,哪个国家敢拘捕天子的使者?齐懿公做到了。
周天子的面子不好使,天使与昭姬双双被拘捕,还被冠以通奸的罪名。虽然是被诬陷,内部人都理解,但传出去谁管真假?关键是人家有证据,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被捉拿现行。周王室与鲁国,颜面丢尽。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鲁国人终于想到了晋国。现在是霸主时代,天子,已经过时了。
公元前612年春天,鲁国派出那位‘三思而后行’的季文子(季孙行父),到晋国诉苦,希望盟主能主持公道,救出昭姬;估计周匡王也心中郁闷,派人去晋国做了工作。
此时鲁国的大权,全在东门遂手中,季文子没有实权。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他的时代,还要等十多年以后,而且,很快将迎来‘三桓’执政的辉煌时期。
齐懿公听说事情闹到武林盟主那里,性质就不一样了,心中也很害怕。6月,齐国先是放了单伯,好言安慰一番,也算给周天子留点儿颜面;并且答应送归叔姬,还请单伯去通知鲁国一声。
作为天王使者,原本是人人尊敬,诸侯也要另眼相待,没想到却当了半年多阶下囚,还被冠以通奸罪。单伯的心情,可想而知。
说归说,做归做,虽然口头答应放归叔姬,却一直没落实。反而在当年秋天,派军队侵入鲁国西部边境,肆意掳掠一番,没别的意思,就是要惩罚鲁国打小报告的做法。
无奈之下,季文子再次去晋国求援。
齐国,作为老牌霸主,对晋国忽近忽远;齐懿公胆敢拘捕天使,过分;鲁国对晋国的霸业非常支持,接连两次来请求帮助,也是被逼无奈。晋国要想维持霸业,不能再坐视不理,必须把齐国收服。
公元前612年冬季11月,晋国终于出面。
此时的晋灵公也长大点,亲自率领诸侯,在扈地(今河南原阳县西圈村被)举行会盟,谋划伐齐。宋昭公、卫成公、蔡庄候、陈灵公、郑穆公、许昭公、曹文公,都亲自参加。
由于鲁国忙于抵御齐国,鲁文公爽约了。
扈地之盟,诸侯云集,目标直指齐国,但是,他们并没有真正发起进攻。
大军压境,虎视眈眈,齐懿公感到害怕。赶忙派人给晋国送了大量贿赂,又说了许多好话,甘愿服软,请晋国撤兵。
晋灵公自小娇生惯养,并非什么雄才大略之辈,见了许多好处,眉开眼笑,再也不提伐齐的事情。就这样,大家聚会一下,喝几杯酒,说几句话,没有敲一声战鼓,没有见一滴儿鲜血,拿着礼物开心回国了。
这种人当国君,国家还有好吗?
一场讨伐不义的战争,就这样被贿赂消弭于无形。12月,齐懿公终于派人送回昭姬,也算给盟主点面子。
通过这次贿赂的手段,齐懿公认识到,晋国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他对鲁国借势压人的做法,耿耿于怀。眼看晋国收了礼物,率领诸侯打道回府,齐懿公再次率军侵入鲁国西部边境。
作为国君,如此反复无常,欺软怕硬,没有一点儿道义,真小人也!
紧接着,他又侵伐曹国。理由是,这一年的夏季,曹文公去鲁国朝拜,却不拜见齐国。曹、鲁属于正常邦交,齐国凭什么攻打曹国?以大压小,欺人太甚。
季文子看齐懿公如此无道,预言:“齐君恐怕不得善终吧?礼用来顺服上天,这是上天的常道。用动乱取得国家政权,奉行礼仪来保持国君的地位,还担心不得善终;如今反而讨伐合于礼的国家,这是违反上天,必有祸难。”
违背上天,违天不祥。季文子曾经带着丧礼去晋国朝拜,果然派上用场;如今这一通议论,基本判了齐懿公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