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文澜对于海族大司祭，为何直到暮年才收了于暮洋这唯一的一个弟子，倒是颇感兴趣，而且以于北溟的修为境界来看，这于暮洋师兄的修为似乎也太低了一些。

倘不是前番有张澜道破于暮洋的身份，独孤文澜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筑基期师兄会是既济期大修士的关门弟子。

许是看出了独孤文澜的心思，于暮洋这个头颈间遍生细密鱼鳞的青年，低声道：

“倘不是我幼时于无尽海域深处，误食过一株寒叶石斛，从而激发了世所罕见的‘浮冰血脉’，也不可能有幸列入恩师的门墙。”

“寒叶石斛，便是那生于万仞深海的悬崖峭壁之阴处，经年受天地之灵气方自蕴育而成的传说中的仙草？”

闻言，独孤文澜籍传音入密之术，极为吃惊的问道。

咬破了自己的右手食指，那点滴而落的鲜血之中分明含混有层层细碎的冰凌。

首当其冲的是为其执定在了手中的陶土海碗，因着有数滴冷血溅落其中，非但内里的烈酒化为了坚冰，此碗亦是在低温的作用下，于其上迸裂出了道道绵密如织，蛛网也似的裂纹。

“仙草谈不上，只是极为罕见罢了，石斛比之于那些只存续在传说中的兰芝、香草，根本不值一提，来，喝酒。”没有了酒碗，于暮洋直接抱着酒坛喝了起来。

“身体里流淌的是浮冰，难怪于师兄会这般的好酒如渴，爱酒似命。”这般想着，独孤文澜缓自举起了手中的酒碗。

“为兄想要买下你腰间所系的那一块，似是有缕缕火焰飞腾于其上的古拙佩玉，这也是我出手救下你的原因，孤阴不长，我需要温暖。”

于暮洋倒也干脆，在同着独孤文澜道出了自己的苦衷以后，便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所图。

“在我看来，这个世上没有不可交易的东西，只看你的筹码够不够高，此环珮以炎阳暖玉打就而成，内里又封印、温养有一头赤蛟大妖的精魄，其价值之高或许还在师兄的估量之上。

所以暮洋兄倘是势在必得，那么付给小弟十块上品灵石就好，呃……其属性最好是五行之水，这样我使用起来也会方便一些。”

反手解下腰间束带上所系的佩玉，独孤文澜将其放在了酒桌之上。

“十万下品灵石的价格，将此暖玉卖与我这般一个筑基期修士，独孤师弟没觉得自己是在狮子大开口吗？”话虽如此，于暮洋还是将着此玉佩捞在了手中。

入手温热，大巧若工，此佩确是他于暮洋所急需之物。

“六块上品灵石，或是与之等价之物，不能再少了。”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独孤文澜起身向着此间客房的轩窗处走去。

窗外的海岸线连亘、绵长，冬日的暖阳下，于这潮水涌动不息的沙滩之上，早有一众勤劳、质朴的妇人，于此织补着渔网。

“为兄只能拿出四万下品灵石，所缺部分，待我筹到钱再补给你就是，作为补偿，于玄冰诀前两层功法的修炼上，我或是可以对你提点一二。”

对于手中暖玉极为满意的于暮洋，不待独孤文澜答允，便随手将其揣入了自己的怀中。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更何况于暮洋可是师承于，在玄冰诀一道上不知浸淫了多少岁月的既济期大修士——于北溟，是以，一旦其提到此节，独孤文澜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允了下来。

于师兄的讲授精辟而系统，于前两层功法并其后所附录的两样密术、神通，均有其独到的见解，这比之于独孤文澜自己琢磨，不知要强上了凡几。

酒逢知己，加之话又投机，所以当于师兄喝到酒酣脸热之际，也堪堪讲授完了这一般水属性顶阶功法的前两层法诀。

虽说世人皆言，这非常之道，不可道，但在独孤文澜看来，这也只是见仁见智而已，于暮洋在这大半日光景里，煮酒论及的非常之道，在独孤文澜看来，正是道出了此非常之道的真谛。

……

双月城东城，巨人巷深处的一所高门大院之中，海鲨帮一众数十人，正于灯火通明的厅堂里肆无忌惮的狂饮着。

饮宴虽普通，却有管弦悦耳，亦有曼舞轻歌，翩然而舞的那一道曼妙身影，赧然便是常伴于冷雨身侧的那个红衣女子。

媚上之人必然欺下，一曲舞罢，这个在冷雨面前谨言慎行，唯唯诺诺的女子，竟于这一众昂藏大汉面前，颐指气使起来，其斥责众人的表情与腔调像极了那个喜怒无常的三少爷。

……

相比于春雨的贵之如油，这冬雨也是弥足珍贵的。

在年关将至的时节里，天空中却是断续飘洒起了小雨，自于师兄酒醒离去之后，独孤文澜为这淅淅沥沥的小雨所阻，便一直待在此一间客栈中，静待那祭海大典的开始。

至于海鲨帮众人为何会找上自己，独孤文澜却是一头雾水，自己初出茅庐，此前又不曾同着彼一个帮派有过任何交集，所以，他除却告诉自己小心再小心之外，对于此事，却也并没有如何往心里去。

“石室中地火的变化，海鲨帮的追杀，事情似乎变得越发有意思了啊。”

低声咕哝着，独孤文澜复又将着一道水蓝色法诀，打入了先前被其祭至面前虚空之中的彼一盏分作八面的青铜古灯之上。

此灯统共有八面，对应八景，眼下为独孤文澜籍着密术所点亮的此一面之上，所隐现的是浩瀚的海面、沧茫的烟波。

烟波中所腾起的缕缕熔岩之火，眼下正被独孤文澜拿来炼制着一具人形傀儡的四肢。

虽是材料珍稀、坚硬如那八级蓝蛟大妖的本命鳞甲，但终是缓缓地熔化在了这熊熊而燃的熔岩之火中。

较之于炼丹、炼器，这傀儡一道多半还要倚仗那“纹阵”的铭印之术。

独孤文澜眼下要做的是：籍神识之力将一众玄奥符文，分自铭刻到那一蓬犹自燃烧于熔岩之火中的，由那蛟鳞熔化之后所变化而来的水气之上。

纹阵之术隶属于阵法一道，那机关傀儡，尤其是人形机关傀儡，之所以能够做到头、手、四肢协调一致，灵活而动，多半要着落在这纹阵之术上。

纹阵者，乃是以艰涩、?拮据的符文，组成玄奥、繁复的纹络之阵也，独孤文澜虽是有些布阵基础，但此番施为他却是颇为吃力，无它，神识之力的消耗颇巨尔。

这也是此巨人傀儡炼制进度极为缓慢的根源所在，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额角、眉心，独孤文澜袍袖轻拂，将那一盏兀自燃烧着熔岩之火的青铜古灯摄将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