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南洋归客 上(1 / 1)清风疏竹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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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俞细命攒够了老婆本时,准备着要踏上回乡的路。

他敞开新买的篾藤箱子,使劲地往箱子摁进一些旧衣裳,花花软软的衣裳却不听话地直往外滑动。

好友李有福耷着脑袋蹲在一旁,闷声说:“那些旧裳就不要了,把大洋存好了才是!”

俞细命愉快地应说:“大洋全绑在身上了。命在,大洋就在!这些番裳是太太赏的,花是花了点,却也是好的,我娘和我姐应该用得上。即使穿不了,唐山买不到,让她们长长见识也好。”

李有福嗤得一声,笑了:“想是要留给你婆娘穿的吧!”

俞细命憨憨一笑。

李有福略伤神说:“在这番仔地,我的好兄弟就你一个!幸亏我们命大,那年没掉进大洋里喂大鱼!”

俞细命:“我们那一年在海口桥第一回见面,一起坐小舢板下海。沒想到一过就过了十几年。”

李有福还记得母亲边用颤抖的手抚着自己的脸,边流着泪说:“这海口桥的桥水流进不流出,今天你从这里走出去,要记得从这里再走回来!”

他今天看着兄弟整装待发回唐山,自己却身不由己,感觉喉里直有东西往上涌。

俞细命:“我们当年的那舟小舢板坐了七八个人,到南洋时却只剩下我们俩个。脚上的草鞋被海水泡烂了,多亏了海龙王不收咱的命。我阿娘说我命硬,真是有道理!”

李有福:“我要不是鬼迷心窍娶了个番婆子是断不肯让你一个人回唐山的。”接着又一脸渴盼地说:“我已好多年没了家人的消息,他们是生是死不得知,你帮我找找他们。”

俞细命愉悦的心情突得一落千丈,想着要和患难与共过的兄弟分离,不免异常难过起来。

他的脑子里却又搜索不到安慰的话,半晌才开口说:“我阿娘千叮呤万叮嘱要我一定要回乡,她说我家丁薄,万不能在番仔地留太久!我也是几年了没收到爹娘的信,日日捱着要回唐山!”

李有福站起身,抖一抖手脚,故做轻松地说:“回吧!回吧!我也不想你留下,省得还有人跟我抢工做。”

俞细命早已听见他的咽喉里咕噜声作响,却也不敢出声,只好偏过头,将箱子里东西摁实,自己的喉头也开始不争气地发胀。

没有特别伤情的告别,亦如当年没有特别激动的相逢。俞细命和李有福在雅加达的码头,面带微笑地挥手再见,还有那些穿着黄马甲的工友和一溜的黄袍车。

俞细命回到了旷别十几年的家乡。

站在村口,他胆怯地用手压了压头上的大礼帽,深怕爹娘对他在南洋理的洋式发型嫌恶,可他随后又暗自窃喜。迎面相逢了几个男人们,他们的后脑勺已经不再拖着长辫子,就跟从这归来的漫长路上所见的那些汉子别无俩样。

那几个男人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其间一人,拿眼认真地瞧了又瞧他后,欢叫起来:“细命?你是细命?真的是你吗?”

俞细命定睛一看,也已认出他曾经是自己儿时的邻居,同样欢叫起来:“是呀,我是细命,大伯认出我来了!”

被称为大伯的人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泪水模糊了双眼,:“你这崽呀,十几年了,你可总算回来了!多少年没了你的音讯,还以为你没了命。你爹娘那时一直念叨说,要是知道你既是活不了命,当年不该将那么小的你赶去南洋。”

俞细命一听,泪水哗哗直落,:“很想捎个音讯,可我总是找不着法子。但我总想迟早一定得回唐山来。爹娘在这里,家就永远在这里。”

大伯擦了擦泪,俯身帮他提起了行李,几个人簇拥着俞细命来到他的家门口。

老旧的一间土垒屋破损得令人生惧,俞细命大喊一声:“爹,娘,姐,我回来了!”却无人应答!

俞细命千百般设想过的场景没有出现,原以为一声叫喊过后,家人会狂喜奔出相迎。他怔立片刻,见大门虚掩,冲上前去,猛得推开了门,却见光线阴暗的屋内蜘蛛网密布,显已久无人住。

俞细命脸色煞白,更是怔忡难动。

大伯抹了抹眼,走近他身边说:“你爹娘早去了。他们临走时,还以为你已不在这世上了,说赶着见你去。你姐姐后来嫁了人,可也杳无音讯,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沒想到你个后生仔又回来了。”

俞细命抱着头蹲在地上,浑身抽搐,哽咽不已。

在族人的带领下,他在龙皇岭上找见了一堆土坟,坟上已长满了荒草,一根木牌上潦草的几字,算是爹娘与他约定相见的记号。

龙皇岭的风景依旧,俞细命记得紧挨着的是福庐山,这些地儿曾经是他童年的果园盛地,无论是杜娘还是苦梅,都是可解嘴馋的天然美食。

眼前的福庐山树木参天,福庐一百零八景悠悠依在,小溪潺潺流水,小石峰林立,平缓处梯田成阶,天然石像偶卧期间,稻谷香飘十里。

俞细命趿着人字拖鞋,大踏步窜行在整座山中,昔日的杜娘树还可寻见,已长得粗犷老成。

南洋的十几年,不过让他从少年到青壮之年,却与爹娘天人永别,无法自禁地抱着杜娘树嚎啕大哭。

逝去的已经远逝,活着的人要学着生存,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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