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一年，春。

经过漫长的寒假，原本显得有些颓败的校园又在学子归校后燃起了勃勃生机。阳光透过薄雾与春风一起点亮每一个阴暗昏沉的角落；山头间的云烟在春的光艳中轻灵起舞；花间的那一簇野竹也在落叶丛中鼓动着新绿；湖畔嫣红的梅却不再娉婷而立，将整个春天都让了出来。整片山林间也换上了一身春装，春意盎然。

曾月白刚从学校食堂吃完早饭，沿着小路向图书馆低着头走过去，穿过树阴的地方也时不时打个哆嗦，却也没有在意这冬去春来的巨大变化。他脑子里面现在想着很多事情，朴实的父母经营着一家小的商店，在腊月的日子里面起早摸黑卖些年货，在他回家的日子里面总是将自己当成骄傲，却再也不像高中一样过问自己的学习情况了。他收到学校的成绩通知，和他预料中的一样，并不是那样出众，具体来说是差强人意，他对于父母因为自己而产生的骄傲有所愧疚。于是，新学期刚一开始他就做了两个决定。一是他给校文玉送了一条红色的手工围巾，并且很平静地告诉她自己喜欢他；二是他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好好学习，争取能够在下大二学期的时候能够拿到奖学金。

学校的自习室里面并没有安装暖气，只有几个工作人员的小办公室里面会有空调取暖，而在公共区域的工作人员只有一个像风扇一样的电暖。诺大的自习室里面空荡荡的，因为没有人，显得更加寒冷，坐在冰冷的木质椅子上面，一下子就能赶走瞌睡，专心于学习上来。唯一让学生们欣慰的是图书馆总有免费的热水提供，每个人都带上这样或者那样的一个水杯，一只手握着杯子在胸口和脸上来回蹭两下，另一只手则在书本上做着记号或是写上些什么。

傍晚，太阳落下后，整个学校阴风阵阵。曾月白则缩着脖子，衣服拉链向上提了提，然后就去食堂吃着热乎的饭菜。晚饭后，就又扎头进了图书馆。

相比白天而言，晚上的图书馆却更加热闹一些。因为图书馆有专门让学生朗读的地方，因此刚进大门就听听到一阵一阵的背诵声音传来。这也是第一次曾月白发现原来学校还有如此一面。

曾月白除了复习，预习那些厚厚的大学教材外，总喜欢带上一本小说在身边，没事的时候或者有些疲倦的时候就翻看两页，只是偶尔刚觉得津津有味就不得不收了性子，重新回到功课上面去了。

在他人面前，曾月白依旧是个褒贬不一的人，社团活动他参加得少了，但是也时刻与人为善，交到不少朋友，偶尔还能三五成群约着打一场篮球；而学习方面，比上学期上心了许多，从“新区”去老区的次数少了，也基本上不再逃课了，反而在班上显得更加活跃，不少老师都当面夸奖他。

时间总在安静的日子里面一晃而过，它并不刻意针对谁，也从不偏心青睐谁，如果不是有心的人故意记下，全然不知道，原来一场欢笑过后就像一场梦，一场美梦过后就又是一个季节。

叶子雪隔三差五地给曾月白打电话，偶尔从老区到“新区”，还专程过去找他说会话，聊聊近况。只是每次都看到曾月白不脸不热不冷，却也再提不起热情来，只是在路上碰巧遇到的时候才会突然高兴一会，时断时续，时强时弱地维持着这份友谊。

周彪有时候会在一些特别的日子故意约个饭局，叫上曾月白一起，比如某个活动结束时候，比如哪个同学的生日，但是是吸引曾月白的却并不是这些，而是当某个男同学找到女朋友了，会叫上一帮认为还不错的朋友，一起吃个饭，相互认识一下。曾月白虽然静下了以来，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习上面，可是却一点没有改变自己好奇的心，每当有新鲜的事，他就像是被一种躁动激活了一样，立马变得兴奋起来。周彪像是抓住了曾月白这一点，每每有些好玩的事情，都要先吊一吊曾月白的味口，最后还让他仔细打扮一番才肯领着他出门。虽然他感觉到了曾月白细微的变化，但是他并没有去批判什么，反而在这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上，对曾月白有了更多的了解，也让彼此更加亲近起来。

“月白，赶紧收拾！今晚有人请吃饭，别浪费钱去食堂了。”

周彪再一次催促着曾月白，同时对着镜子梳着头发，左右摆弄着，整理着发型。

“彪哥，有范，谢彪哥提携。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让彪哥如此春心荡漾，平时那么多饭局也没见你像今天打扮得这样精致。”

曾月白穿好了鞋子，嬉皮笑脸地向周彪开玩笑地说。

周彪没有理会会他，扭了扭头，然后穿上一件深红色的小西装，径直出了门，左手做出一个让曾月白跟上的动作，十足的大哥风格。

曾月白跟着周彪沿着小街一直走出了学校，然后在左拐进了一条更加宽敞的路，路边错落的人家没有太多烟火气，偶尔有一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在散步。路边开门的都是一些酒家和民宿，光线暗淡下来后就有一些用来做广告的LED屏幕开始闪烁着红光，让人透过高大的榕树枝叶还能向着冷清马路向前走上几步，就能找到吃饭或者住宿的地方了。

仅仅和学校有一墙之隔，一边是热闹非凡的小街，而另一边却是冷清一片，难免让人有些好奇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这是哪儿啊？”曾月白问道，眼睛还不时到处看看。

“这条街叫609，听说这有一些不错的餐馆，就是价格比学校堕落街的稍微贵点，不怎么实惠，没什么人来。”说完周彪就走进了一家酒楼。

曾月白跟上周彪进去，走过一条长廊，看到有一个正在忙着的厨房师傅提起一条大鱼，又操起刀下去。他连忙扭头看向别处，避开了一地的血腥。

走进内堂，里面有很多小的包房，房间上面都写了些雅字来区分，服务员进进出出的身影显露出此地的生意并不算太差。

周彪找到一间包房推门进去，原本都在低头玩手机的一群人，立马有几人站起身子来，一本正经地向周彪握手，一副接见领导式的官场作风让周彪这个本时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人都有些尴尬起来。几句寒暄过后，周彪向一个同样穿着休闲西装戴着眼镜的同学介绍了曾月白。对方礼貌地介绍自己，表示欢迎的同时也透露出一种盛气凌人的姿态，这让曾月白很不舒服。曾月白简单和他握了手，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房间里面一共有两大桌，一些火锅和干锅之类的主菜已经端了上来，但是到场的还不足一桌的人，显然还在等其它人。曾月白看着一个白净的小伙子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坐在另外一桌，正在用手机玩着游戏，同时一根充电线接着手机。他看着一桌的人都在高谈阔论而自己又插不上嘴，所以就挪了挪身子，坐在另外一桌去了。期间有人拿着烟出来发，他很委婉地拒绝了，然后笑着向对方道谢。

周彪此刻正和其它人打得火热，显然也没有搭理曾月白。曾月白只好学着另外一个同学那样，拿出手机把玩着。

突然，一个开门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抽烟的同学也立马仰着头望了过去。曾月白背对着门口，想着他只是要蹭饭的，并没有转头去看。然后是一阵清脆的嬉笑声，声音并不大，甚至还有几个腼腆的声音羞羞答答地向其它人问好。

正当曾月白准备回头瞅两眼时，一双洁白的拍在了曾月白的肩膀上。

“曾月白！是你啊！”她突然抬高的声音吸引了不少人看向她。

曾月白被吓了一跳，抬头看着一张熟悉的脸，极自然地收起了无聊的表情，一脸惊讶，嘴巴都合不拢。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遇到叶子樱，他目光淡淡地看了看叶子樱，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又歪着脑袋向站在叶子樱后面的几个姑娘看上去。

叶子樱全然没有在乎其它人的目光，用手托了一下曾月白歪过去的脑袋，然后窃笑了一下，微微弯了下身，又将头向曾月白脑袋凑了凑，小声地在他耳边说：

“不用看了，我她没来！”

曾月白站起了身体，将自己身边的椅子向后拉了拉，示意叶子樱坐下，然后盯着她一脸不怀好意地笑容打量着。

叶子樱身边一个女孩看到叶子樱的举动后，当场就明白了叶子樱遇到了熟人，不等叶子樱向她介绍，她就向叶子樱开起了玩笑。

“樱子，你朋友？”说着她还向叶子樱使了个眼色，一副你随意，我都懂的表情。

叶子樱看着曾月白，满不在乎刚才那个女孩的话语，反而听到她的玩笑话显得更加高兴了。

“月白，来给你介绍一下，你这是杨晶晶，我室友，后面几个都是我们一个是社团的朋友。我就不一一给你介绍。”说着她又连忙加上一句，“你要是看上她们中的谁，悄悄给我说，我帮你！”

叶子樱一脸豪气地看着曾月白，像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被她轻描淡开来。

曾月白也收起了内敛的一面，假装饶有兴致地挨个打量，然后，伸出手指着杨晶晶向叶子樱说道：“就她，话你已经说了，看着办吧！”

曾月白话一出口，立马逗笑了后面看热闹的几个人。

等到所有人都坐下后，刚才和曾月白握手的男生又再一次站了起来，冠冕堂皇地说着一些表示欢迎和台面上的无聊话，大体意思就是某个活动需要在场人的支持，提前预祝活动顺利，并向大家的支持表示感谢。曾月白则向听相声一般，忍俊不禁，还好他端起一杯水挡住了自己的嘴角，没有作出不礼貌的举动。

所有人动筷吃饭时，欢闹声此起彼伏，有相互怼骂的，有拼酒的，有约战球场的，还有人拿着女生打趣的。曾月白没有跟着其它人起哄，只是挨个品尝着桌子上面的菜，趁着其它人正在说话的时候，横扫所有的餐盘，大快朵颐。叶子樱在曾月白边上，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时不时和曾月白说着哪个菜很特别，她很喜欢，或是让曾月白帮她夹某盘自己够不到的菜。只有当周彪红彤着脸拉着曾月白和叶子樱两人喝酒时，两人才停下了节奏，痛快地喝了两杯啤酒。

看着桌子上面杯盘狼藉，两人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相互对视一笑，顺着气在休息着。等到服务员又搬到一箱啤酒时，叶子樱搭嘴问了一句厕所在哪里，然后拉了拉曾月白的衣角，起身去上厕所。

叶子樱刚出门，曾月白后脚就跟了上去，他刚关上门，却发现叶子樱依偎在门边。叶子樱“嘿”得一声惊吓着曾月白，然后示意曾月白跟她走。

两人走出了菜馆，大步踏进了早春裹挟着寒冷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