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心里很清楚,连瓮城都挡不住的“妖法”,外城门也同样抵挡不住。如果外城门也被一击即破的话,那么麾下将士、城中百姓的御敌信心,也会骤然降至冰点。
所以无论对方手里的王牌,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都不能让庞青山继续借势逞凶只要人心没有溃散,外城破了,他可以带着弟兄们去打巷战巷战败了,他还可以依托紫金皇宫、与那八千名御林军继续奋战。
对于现如今的华禹百姓来说,无论是骤然而起的火光、还是九天惊雷般的巨响,都会给人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这种恐惧,是来自于动物的天性和本能,隐藏在每一个的血脉深处。当然,在民智未开的时期,也极容易与天谴暴君、五雷轰顶之类的愚见所混淆,进而被有心之人歪曲利用,成为中伤当朝之君的有力话柄
然而,就凭燕京城中这点兵力,要与早有防备的庞青山所部正面对攻,冲入阵中拿下炮车,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的事
所以,用两千余人的阵亡,换取敌军阵型大乱的机会这笔上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赔本买卖,王放一百个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做。
如今,他也得到了收获果实的最好机会!
解忧军的主帅庞青山,只是缺少陆战的经验积累,并不缺乏审视战场的将帅之才。他眼见那几名扎手的白发敌将,已然纷纷化作战场上的血肉,便开始担心起己方被搅的乱七八糟的阵型了。
战场之上、分秒必争,庞青山才刚刚开始考虑如何重整军镇,前方那关闭的城门再次大敞四开,又露出了一抹刺眼的银白
庞青山是个土生土长的江南子弟,这一辈子只见过轻飘飘的雪花,却从没见过齐腰深的大雪可眼见王放这一抹寒霜,竟令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只觉得冰寒刺骨!
在王放的身背后,还有黑压压的人头四处攒动,兵力无以计数看样子,这头老狐狸是打算趁着解忧军阵型大乱的机会,发起一波决胜的攻势了!
庞青山四下看去,只见己方那些勇武有余、经验不足的解忧军弟兄,已然牢牢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并且正在瓦解蚕食北燕军卒可单凭这一锅乱粥似的阵型,恐怕也挡不住王放亲自率军冲锋
而且由于攻城器械已然布设完毕,此时全军后撤,暂避锋芒,是肯定来不及的这可如何是好啊!
“回禀庞帅,火炮已重新填装完毕,随时可以发射!”
就在庞青山心火大炽、急的六神无主之时,全权负责炮车各项事宜的副将廉伟,忽然跑到了他的马前回禀。庞青山闻此喜讯心中大定,指着那刺眼的白发王放,与迅速在城门外列阵的北燕军士卒说道:
“我军的阵型,已然被那恶毒的老贼用计搅乱,很难抵挡下这次搏命攻势快,趁着他们还没摆开阵势,就让他们品尝一下咱们南康炮车的滋味!”
廉伟顺着庞青山的手指,看着远处那群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北燕军,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庞帅,是以杀伤敌军为先,还是以击垮城楼、断其后路为先?”
庞青山想都没想,指着那一抹耀眼“银白”吼道:
“那是敌军主帅王放,是北燕王朝最后的希望!他这是来跟咱们拼命的,只要把那条老狗宰了,燕京城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
廉伟尊了一声得令,随即双手抱拳,跑回了炮车边上:
“传令兵,去告诉长弓营的弟兄,让他们全部换上火箭,向城下敌军铺射开来你们俩去将破城弹取出、换上油膏弹,炮管重新上调二十个刻度”
“廉将军啊,调高二十刻度,那非得打到天上去了!”
“你懂?要不然你来?”
“不不不还是您来,您来”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一等辅兵便已然重新调校了炮车。廉伟单膝跪在跑车边上,眯着一只眼睛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的大拇指向前平举,在炮管与城门之间,反复比对了距离与角度,这才大喝一声“全部退开”,便用火把点燃了炮管外部的引信
没过多久,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枚足有成年男子怀抱大小的黑色巨型弹丸、便已腾空高吊而起!双方将士皆被这声巨响、惊的浑身一怔、抬头寻声望去!只见这枚弹丸划出一道高挑悠扬的抛物线,又精准无比地向刚刚走出城外的北燕军头顶落去
“快闪开!”
虽然搞不清这是个什么玩儿,但已然捕捉到危险味道的王放、仍然凭着老行伍的机敏,撕心裂肺的喊出了一声
很可惜,此时再躲,为时已晚
嘭!!!
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所有人耳中都是传来刺耳的轰鸣。那八千将士才刚刚排列好了冲锋的锋矢阵在这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竟凭空“多”出了一大片血色的空白!
一道道断肢残骸散落在地、一个个重伤将士满地打滚那刺鼻辣眼的焦臭气味,伴随着青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有无数北燕军的将士们,都已然无法站立、只能躺在地上的黑泥与血肉之中痛苦哀嚎
仔细看去,除了变形的碎铁片,给一些倒霉的弟兄们造成了巨大的开放性伤口之外每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一些黏糊糊的黑色油脂这不起眼的油污,附带着强大的热量,瞬间便能烫穿北燕军的皮质铠甲,将其烧一个皮焦肉烂、求死不能
还未等幸免遇难的王放,琢磨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敌阵之中又有一阵火箭倾泻而来,笼罩在了战场周围那些黏糊糊、黑漆漆的不明油污,被火箭一烧之下,有的瞬间熄灭,只冒出了黑漆漆的烟雾可更多的竟烧出了明火,很快便肆虐开来!
一时之间,燕京南城门以外,被浓烟与烈火所笼罩,仿佛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
王放与幸免遇难的三千余北燕护城军,呆滞地望着背后那一片浓烟火海、看到一个个疯狂奔跑的袍泽弟兄,摔倒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听着那些还没有被浓烟封住口鼻的老伙计们,在烈火的灼烧之中、发出最后的凄厉
这一声声哀嚎,就仿佛千钧重锤直砸头顶,令王放双腿发软、鼻头发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与恐惧之中
恐惧,往往来源于神秘与为知火炮第二次发怒的结果、也不仅仅给王放与三千余幸运儿,带来了深入骨髓的痛苦就连下令开炮的庞青山,也同样被吓得不轻!他本以为天机工坊的炮车,只能轰塌坚固高耸的城墙而已可没想到在廉伟的手中,竟然还有这等用法!
而亲手制造出一片焦土炼狱的廉伟,此时正直勾勾的盯着那片凄厉的景象,并摊开一本小册子,用炭棒在上面写写画画至于那些被烈火与浓烟所包裹的垂死之人,在他眼中看来,就仿佛是没有温度的石头一般
廉伟本是个纯粹而木讷的匠人,并不相信神鬼之说,也不在乎什么人性之美可协助他的一等辅兵们,却都是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普通人,达不到他这般冷静客观。解忧军的辅兵们,望着那一片浓烟与烈火,每个人都被激出了最基本的同理心,神情充满了恐惧与悲悯
“都别闲着,迅速冷却清理炮管,下一发换回攻城弹,将燕京南门一举击溃!”
廉伟一边记录着一些字迹,口中又冷冰冰地指挥一等辅兵干活而众人本就不忍再看,在上官的呼喝之下,也纷纷回过头去,叹息着手于自己的差事。
在烈火与浓烟之中,一具表皮皲裂焦黑、暗藏红粉细嫩的“尸首”,仿佛化身为冲出火场的索命厉鬼!那两颗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球,早已在热毒烘烤之下,变成一层模糊的薄膜他双臂平伸、手舞足蹈,口中还勉强发出一些听不懂的气声,脚下踉踉跄跄地直奔王放扑来!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灼热、王放也迅速站起身来他强忍着眼泪递出手中战刀,瞬间斩断了对方的脖颈,为这位不知性命的袍泽弟兄,解除了深入骨髓的痛楚
那枚焦黑的头颅,滚落在王芳脚下的时候,竟然还扯出了一抹恬静的微笑这笑容令王放毛骨悚然、灵台瞬间清醒
战局虽然发生惊天巨变,但也没到走投无路的必死之局!
自打在瓮城轰然倒塌之后,站在外城城楼之上的王放,便一直在盯着防护极其周全的炮车本阵。所以,他虽然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武器,为何会有这等威力但至少他凭着聪明的头脑,也看明白了两个要点:一,这东西极其重要,很有可能就是一种法器,也是瓮城倒塌的罪归祸首二,而这法器的周围,也一直有很多人在不停的忙碌,发作间隔一定不短。
那么北燕军在间隔之内,率军冲入地阵,摧毁或缴获那个怪东西,便是北燕制胜的唯一途径。如今第二次妖法生效,虽然己方将士损失惨重,但城墙却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损失
也就是说,在第三次巨响到来之前,王放与庞青山二人之战,必须见一个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