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烛火下,光影交错着,如同湖面泛起了涟漪。
任凭剑气如何来势汹汹,尽皆淹没其中,连半点波澜都未掀起。
苏澈和玉沁皆是神情凝重,方才那联手一击的观潮剑气,这般距离之下,足够让一位大修行陨落。
但现在,却被轻易化解了。
“那不像是真气。”玉沁传音道。
苏澈点头,看着对面怪人手上散去的水幕,虽然察觉不到对方气机,但方才那推手出现的屏障,却非真气凝聚而成。
出现时无形,却在与他们的剑气接触时,便像是化为了有形之质,这实在是骇然听闻。
“这是,观潮阁的剑气。”对面,那怪人双手松握了一下,咧嘴一笑。
苏澈眼底微惊,便是从前他遇过的对手,都没有认出《观潮剑气,这毕竟是失传已久的剑气功法,可对方竟能一语点破。
是之前就搜集了自己两人的情报,还是真的对各派武功有所了解?
苏澈眼眸微沉,知道此时站在对面的怪人,是自己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对手。
这时,玉沁传音道:“抢攻!”
话落间,她已出手,袖间红线掀起狂啸,如芒般刺去。
苏澈气血一激,直接持剑上前,正面攻向那怪人。
他如今虽非,但这一身体魄也相去不远,若论能打虽不一定比得上玉沁,但要说硬抗,自是两人里最合适的人选。
如此一前一后,一近一远,眨眼间这攻势便落到那怪人身上。
“嘿!”对面那人嘴角一撇,尖牙似是磨了下。
如蛇般的针线先至,其上剑气锋锐,似能穿透一切。
怪人一抖斗篷,好似夜幕已降。
针线如被风卷,一下被兜了起来,而所携剑气更是在触及那斗篷时,如冰遇火,顷刻消融。
苏澈一剑刺来。
怪人将斗篷一掀,截断的细针便飞射而出。
叮叮叮!
苏澈长剑在手,如风车转,针线崩飞,钉在墙上。
方寸之间,他剑步一瞬,手中长剑如送帖而出,直刺那怪人竖瞳的眼眸。
“啧!”对面怪人发出一声意味莫名的笑声,右手化拳,直接凌空捶下。
玉沁却在针线崩断时就有动作,此时见了,五指朝后一扯。
丹田气海内,天地神桥一颤,登时与自然之力勾连。
怪人落拳的动作猛然一顿。
同时,原本崩散在地的红线霎时倒卷,却不是刺,而是一下将这怪人手臂腿弯等关节缠紧。
玉沁眼底有些阴沉,能让一个大修行都难以稳住脚步的天地之力,如今却只能让对面之人顿上一瞬,这足以说明对方的炼体功夫有多恐怖。
苏澈的剑因对方这停顿的一瞬,毫无阻碍地刺去,但危机之前,面前怪人有了下意识的回避,所以这一剑没有刺中对方的眼睛,而是在他脸上划过。
指长的血口自鼻翼划过左脸颊,这怪人一声怒喝,手中一拳自是轰然落下。
地板炸开,木屑纷飞之间,模糊的烛光里,一道身影跃开,双脚如粘,贴在一侧的墙上。
玉沁见此,心下稍松。
苏澈看着那被一拳打穿的地板,亦是暗呼好险。
此时,那怪人脸上剑伤因剑气残留,血流不止,他浑身一震,缠绕在周身关节处的红线便直接崩碎。
“是红色的血。”苏澈说了句。
“看来是人。”玉沁轻笑一声。
“就是不太像。”苏澈也是一笑。
两人这般混若无人的对话,异常刺耳,就如嘲笑一般,那怪人脸色本就是铁青,此时更是阴沉一片。
他手掌摸过脸颊,将其上剑气生生抹除,血不再流,但这留下的伤口,却让他无比愤怒。
为了神兵,以及神兵之质的材料,他不知猎杀过多少大修行,更与同伴配合,捕捉过宗师,还从未受伤。
便是所谓的李清欢,那柄飞刀也难以伤他。
可如今,却被两个年轻的无名之辈伤到,这如何不让他震怒?
若是被同伴知晓,免不得要被嘲笑,是因为没有对方相助,所以连区区两个蝼蚁都碾不死了。
“你叫什么?”
他正这般想着,待会要如何炮制面前两人的时候,忽地听了这么一句。
苏澈从墙面落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怪人咧嘴,如是气急而笑一般,“就凭你,也配知晓本座名讳?!”
话还未落,他脚下一踩,整个人便朝苏澈而去。
快,太快!
地板的崩裂声尚在耳边,但那道如山般的身影却已至身前。
苏澈瞳孔一缩,剑步之下,整个人便朝一侧滑去,同时根本不用多想,长剑自下而上便是一撩。
如金铁相触的刺耳之声出现,那怪人本是一击落空,变拳为抓,仿佛预判到了苏澈剑步的躲闪方向,而苏澈这一剑,正是斩到了对方的手心里。
巨大的力道自剑身上而来,苏澈强忍手腕痛意,借力一震,整个人朝后跃开,脚下踏过地板,每一步都踩出寸深的脚印。
方才若不是凭借一直以来的战斗经验,下意识斩出了这一剑,自己恐怕就要落在对方手里了。
他轻轻转了转手腕,气血之力源源涌入,缓解着痛感。
玉沁身形一动,已然在他身旁。
“没事吧?”她问道。
苏澈缓缓摇头。
对面,那怪人同样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苏澈竟能躲开自己这无往不胜的一冲一抓。
他眼里,愤而暴虐之余,兴致更浓。
“天山剑派的剑步。”他说道:“你用的倒是熟练。”
苏澈对此并未回应。
“他的力量很强。”他传音道。
玉沁看到了他之前微颤的手腕,点头。
本来按照先前猜想,这怪人肉身强横,在速度上应该是短板,但没想到方才无论是这速度还是爆发,差点让剑步下的苏澈都反应过不来。
其中虽然有难觅气机、无法提前做出应对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在这怪人魁梧的外表下,也有着异于常人的爆发力。
更别说先前那轻松挡下两人剑气的手段。
这比面对拥有金身的至臻首座,还有棘手很多。
不过好消息是,此间不是在比试,也不是一对一。而且苏澈的剑,能伤到对方。
……
短暂的停歇之后,根本不给人再多喘息的时间。
怪人身形一动,斗篷飘然,恍若幽影,直冲苏澈而来。
通过先前的交手,他已然看出在对面两人的攻势中,对方所担任的位置,而且,他手中的神兵能伤到自己。
所以,他想要先解决苏澈,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
探手而来的一抓再次落空,回应他的,是苏澈斜劈而下的一剑,以及玉沁弹指间而去的针线。
“不知所谓。”
看到这与先前无异的攻势,怪人一声冷哼,躲过苏澈一剑之后,直接轰出一拳。
剑气溃散,针线崩飞。
而拳劲未消,带动的风压直接将四下桌椅扫飞。
苏澈和玉沁借势而退,落于两丈之外。
“感觉到了吧?”玉沁说道。
苏澈‘嗯’了声。
他们已经发现了,这怪人出拳出招,都没有半分真气波动,就好像是纯粹的身体本能,或者说,是如动物野兽那般的身体力量。
即便,这种单纯的身体力量比大修行,甚至是宗师都要强。
怪人只是劈掌挥拳,完全是在利用身体作战,跟用真气、内力或者是以之而成的剑气都不同。
“他的身体,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横。”玉沁传音道。
在先前的攻击之中,对方虽然看似不在意,却从未真的硬抗她和苏澈的观潮剑气,而先前不察的时候,也被苏澈的剑伤到。
这似乎是说明,对方这般魁梧的肉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打。
比不过至臻首座的护体金身。
换句话说,单纯以身体为武器,在没有真气之下,再怎么说还是血肉之躯。
苏澈看了玉沁一眼。
没有多说,在那怪人再次冲来之前,他先持剑而上。
暗沉的剑身上,隐有水光浮现,剑意加持之下,也不再是单纯的剑气。
怪人瞳孔微缩,眼前的人还是方才的人,手中的剑也还是那把剑,但是,在来袭之中,好像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不,不是剑招,而是剑势!
此时迎面而来的,如同是倾覆的山和海!
怪人怒喝一声,他双臂一下交叉于身前,没有后退,而是直接朝前冲去。
玉沁见苏澈剑势已起,同样不再保留,素白的双手抬起,在身前掐出了奇异的印诀,而受此牵引,体内真气也以一个异于寻常的轨迹调动运转,四下天地气机,陡然一变!
这是《无生玉录,这是《九千九。
她不确定面前没有真气的怪人,体内是否有气血之力,所以不敢真的近身去用《青璇手,万一被这怪人蹭到,必是重创,那她跟苏澈便会落败。
而她相信,即便到时候苏澈还有余力,他也绝不可能留下自己逃走。
所以,她此时用出的,便是封锁气机,禁锢周遭天地之力的《九千九,这是可直接截断天地神桥的武学,而此时用出,便是限制那怪人的行动。
对方虽无气机,但只要有呼吸,便会与天地自然共鸣。
玉沁相信自己的判断。
……
天地气机被截断之时,正是怪人怒喝之后,朝苏澈冲去的刹那。
蓦然间,他心头一沉,整个人仿佛溺水一般,呼吸一紧,脑海中一瞬昏沉。
仿佛四下里有看不见的绳索缠在了自己身上,落下了厚重的枷锁,让自己寸步难行,动弹不得。
但只不过呼吸之间,他一声大喝,眼中便重现清明。
可玉沁争取的,便是这霎那工夫。
苏澈一剑起势,如若苍龙出海,沉影之上水光迸溅,山呼海啸时携起冲霄剑气。
怪人交叉的双臂之前浮起无形屏障,只不过不再是细雨打落湖面,涟漪动荡,轰然间是狂风骤雨,倾倒狂澜。
水幕动静间碎裂无数,这一瞬,是溃散的天地之力,更有散发的气机。
玉沁眼神一动,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丝变化。
她嘴角终于浮现笑意,她就知道,只要是人,就会有气机,哪怕隐藏的再好,也有被打破的时候。
心底仓皇时,再难掩饰。
怪人一声惨叫,双臂被剑气斩过,一双蒲扇大小的手掌便掉在了地上,而他整个人更是被剑势崩飞,斗篷亦是千疮百孔。
砰的一声,阁楼的墙被撞碎,怪人似被打飞出去。
“他想逃!”玉沁呼吸微促,以《九千九来封堵对方,实在是耗费了太多真气。
苏澈根本没有犹豫,剑步踏过,身形如电,直接随之而去。
一旁的墙角,尹少冲长大了嘴,惊然当场。
玉沁瞥他一眼,抬手便甩出一道剑气,直接要了这人的性命。
然后看也不看,同样提气追了出去。
尹少冲喉间冒血,他想要抬手去捂住,但只是嘴里嗬嗬几声,头一歪,死了。
……
阁楼所在颇为偏僻,而外面此时已然是黑夜笼罩。
远处可见灯火,近来却是零星。
夜风吹着,传来雨后的土腥气。
怪人落地后一个翻滚,闷哼一声,便朝巷中跑去。
苏澈提剑,同样掠去。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一个如若蛮牛般横冲直撞,巷子里编筐木板等阻碍皆是撞飞撞碎。另一个则在屋檐奔走,身形若风,紧跟着前面那人。
怪人断了双手,原本感觉不到的气机,此时就如同夜里的灯火般醒目,粗重、虚弱、急促。
他断手处、嘴里都在流血,这不只是久违的疼痛,更是前所未有的伤势,他现在只想找到同伴,他想活着。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虚弱,这是真身受损,气息和力量都在外泄,他必须找到同伴,但以现在的情况,恐怕天明时是出不了城了。
“该死的!”他心中无比愤恨。
是叫苏澈的人吧,他根本不用回头看,只是听着身后的衣袂穿空之声,便知道那人一直紧跟着。
无比紧迫之中,他拼命想着脱身之法,要打的话肯定是打不过了,他毫不怀疑,是自己落进了那两人联手的圈套之中。最主要的,是他们刚才斩出的那一剑,以及让自己出现刹那不适的诡异武功,自己竟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同样是要紧的消息,必须要让同伴知晓,早做准备,不然的话,这两人一定会破坏主上的大计!
“对了,还有温玉楼!”他眼神一喜,忽然想到自己该去哪了。
皇宫附近的朱雀大街和青龙大街是不能去的,但自己现在可以去锦衣卫衙门,那里还有早前安排好的棋子。
他这般想着,心神不免一松。
然后,便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不是来自身后,而是前方。
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