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过后,总算得来片刻清净。
幽楼雅阁,红墙玉瓦,扶栏可见天边晚星。凉风穿堂而过,拂动衣衫,将大战之后的一点暴戾与憋闷吹散一空。
秦言凭栏眺望,枫林后暮色渐薄,屋宇楼阁掩隐其中,花草丛围,一派幽静的景色。
玉寒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幽淡的馨香扑入鼻翼:“大半夜的还来观赏夜景,师弟真是好雅兴。是不是觉得长夜漫漫,又在想念你那两位红颜知己了?”
秦言叹了口气,本想说“你不也是大半夜的到处乱跑吗”,但又想到自己这位便宜师姐本就是夜猫子的习性,跑来骚扰自己实在再正常不过了。自从他“九龙峰弟子”的身份被暴露后,林家便给他另外安排了住处,与玉寒烟所在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对于他们这种修为的高手来说,差不多就相当于住到了一起。
“怎么,有心事?果然是在思念那位雪儿姑娘吧!哈哈,我把你从她身边拉走,你是不是特别不开心啊?”
秦言蓦然回首,瞪着她漆黑清亮的眼眸,咬牙道:“我看你倒是挺开心的。你恰好在那个时机出现,是不是故意的?”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自己跟何不凡就要短兵相接的时候现身,还不顾死活地冲到两人中间,害得自己活生生被逼得七窍流血不说,灵力也被「舍生诀」耗尽一空。不过,一想到何不凡最后那副半死不活的凄惨模样,他胸中的郁愤之气又平息了几分。
玉寒烟的眉头先是轻轻一皱,继而又舒展开来,淡然笑道:“你是在怪我?我也是没办法啊,如果不这样,怎么能看清你真正的实力呢?呵,算你猜对了,我就是故意来迟半步。你要是恨我,我也不会在意的。”
“你也太不知死活了,就不怕我收不住势、一剑把你劈了吗?”
玉寒烟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编贝细齿:“你本来就没有收住啊!呵呵,就算死在你的剑下,我也不会有怨言,我本来就欠你的嘛!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也不必愧疚,就请你把我的尸身带回归林庄安葬,就算是偿还了我的心愿。”
她说起归林庄,倒触动了秦言心中某一根弦。十一年前,不动真人与婆娑门在归林庄大战一场,自己便是从那里被带回魔窟,莫非玉寒烟同样也是……
他瞧了瞧玉寒烟的眼色,道:“师姐啊,归林庄远在西南,离这里有几千里地,你要我拖着你的尸体跑这么远,到时候就算我能承受得住,也怕你承受不住啊。”
“无妨,我也不奢求全尸,你把我的首级带回去就行了,这样就不麻烦了吧?”
秦言迟疑着道:“尸首分离是不能葬入祖坟的,你确定……”你确定不会半夜化作鬼魂来找本少爷的麻烦?
“不用担心,我也只是想回故土看一看,了结心中夙愿罢了。至于祖坟,呵,我一个女子,怎么会有那种奢侈的想法。”
她微微垂下头去,嘴角虽挂着淡淡笑意,神情却寂寥而落寞。夜风撩起她的发梢,吹动她薄薄的衣衫,暗淡星光下黛眉如画。在这个时候,她收起了白日里的优雅和高傲,仍将满腹的忧愁心酸隐藏在淡漠的面具之后,却更加惹人怜惜。秦言心中陡然浮现出一股拥她入怀的冲动,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
这个动作却为玉寒烟所觉,她从黯然神伤中惊醒过来,警觉地后退一步,低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秦言的手臂在半途僵了僵,转而摸住栏杆,尴尬地笑了笑,道:“师姐,人生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何必要如此悲观呢。”
“悲观么?一朝解脱,抛却所有烦恼,随风散去,这是何等洒脱自在。你还小,不懂。”玉寒烟幽幽一叹,随即嘴角牵动,又挂上了那副淡漠世情的微笑,“不过你放心,如果你死了,我会为你办同样的事情。你说你拜入师门十一年,肯定也是从归林庄出来的吧?说起来,若没有那场争斗,我们说不定还是乡亲呢!”
秦言的脸色微微一凝,强笑道:“师姐啊,我们两个都还这么年轻,谈论死了该怎么收尸的问题是不是太早了点,你就不觉得场面有点怪异吗?来来,我们换个话题,聊点高兴的吧。”
玉寒烟抿了抿嘴,道:“你说得对,我们都是江湖上最具潜力的明日新星,不该谈论什么死不死的问题,万一要是传了出去,肯定会让人笑话的。来,我们聊聊你最近泡的那几个妞儿吧,那位雪儿姑娘——”
秦言连忙打断她:“哎呀女人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些红粉骷髅而已——啊,师姐,我不是在说你……”
玉寒烟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一心求道嘛,那我们就谈一谈江湖上的英雄豪杰,看看有谁入了你的法眼,接近了你心中的‘道’。”
她挑起了话题,秦言便接了上去。两人对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一阵品头论足,大有煮酒论英雄之势。可惜两人真正的心思都不在此,嘴上虽说得欢,却总有一种意兴阑珊的意味。
在这寂寞的夜里,两个人不能相互偎依,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那还真是忧伤啊。
秦言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师姐,我看你总是了无生趣的样子,如果你今天真的死了,难道就没什么遗憾吗?”
“胡说八道,我怎么会了无生趣呢?我还没有享受到人生最快乐的事情,还未能把山间妖魔除尽,还没有把世上的神兵法宝搜集完整,还有那么多的黎民百姓等着我去拯救,我怎么会轻易去死呢?”
玉寒烟漫不经心地说着,不过当她发现秦言的目光长久停留在她曼妙的身躯之上、眼中开始流露出轻薄狎亵的淫光的时候,便忍不住沉下脸来,淡淡地道:“看够了吗?吾家所说的‘人生最快乐的事情’,可不是你这臭小子想得这般下流。”
秦言疑问道:“人世间最大的诱惑,除了两性相悦,还能有比这更快乐的吗?”
玉寒烟脸色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冷哼一声,道:“跟你这小色鬼探讨人生,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说罢一拂衣袖,转身便走,几步之后却又顿住,道,“别睡得太晚,明天早些起来,跟我一起去南城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