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恐之兆。百川沸腾,山冢猝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无辜受惩。无辜之人,其罪也明。
…
将军衙虽大,大不过南天门的广阔;丁香虽浓郁,却不如山间群芳齐聚;王妃虽尊贵,怎如和爱人月下幽会。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妆容是给人看的,快乐才属于自己。五娘申茵不缺膏沐,唯缺快乐。巍峨的将军衙,没能填补心的空缺,反成了阻拦的沟壑。
成王共有三位王妃,大妃为延伯妹秦嫣,侧妃为“三娘子”钟衿、“五娘子”申卿养女申茵。因秦嫣在钟衿入宫后暴毙,故将军衙内现只有两位侧妃。
五娘别院,在最深处,名醉吐相茵。
名好,不知意。
“五娘,侍卫传报,公子申殷在外求见。”
“哪个申殷?”
五娘申茵闭目躺在贵妃榻上,身白如雪,细如凝脂,一缕轻纱,尽掩婆娑。
“是五娘的义弟,申殷公子。”
“快,快让他进来…你们都出去吧,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美目圆睁,尽显威严。
申殷与义姐,已数年未见,眼前丽人,较家中更美三分。云鬓半偏,新睡未觉;神情寂寥,清泪未干;玉体横陈,惑人心神。
铜炉紫气,紫砂茶烟,丝丝纠葛,缕缕缠绵。
“坐到榻上来。”
五娘慵懒。
申殷起身,在榻沿再坐。
“何时下峰的?”
“前些时日,刚下峰顶。进了城来,因族中生意,又忙了数日。近日得闲,特来探看五娘。”
“不要叫五娘,叫我茵儿。”
“弟不敢!”
“不敢,那你来干什么?!”
“临行之前,父亲有令,要我转达。”
“生意,父亲…在你心中,这些比我重要?我出嫁,你在山里躲着;我离不开府邸,你也不来看我。你心无我,还来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父亲说…”
“不要和我提他,一顿皮鞭,就将你打怕了吗?”
“一顿皮鞭,算得什么,再多鞭伤,也会痊愈。但心上的痛,永不得安宁,即使忍受孤独,枯坐飞来峰,我也不要你再受苦。”
“苦在身,甜在心,岂不好过现在,不生不死,痛也无,苦也无…你看看我的样子,多美丽的身体,却没一处吻痕,没一丝爱的痕迹。”
“眼并未失明,心并未冰冷,过往的种种,终有一天,我要一一清算。”
“阿弟,只要你心同我心,那一天并不重要。此来,父亲有何交待?”
“父亲有两项安排,一则令你尽快怀上王子;二则令我谋娶和硕公主。”
“呵呵…申大人,好大的图谋。怀上王子?他不睁眼看看,三位王妃,数十年来,可有谁生得一男半女?”
“父亲有令,终要试试。”
“此次,可是父亲令你来的?”
“是,临行前,父亲特意嘱咐。”
“如此,倒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和我生个王子!”
“什么?这…”
“怎么,你怕了?看着我,你不喜欢我,不想要我吗?”
申茵娇媚道。
申殷颤抖着,汗如雨下。
“她和我真的像吗?那个卑贱的西凉女子,能和我相比吗?小时还敢脱我衣,现在反要我帮你宽衣吗?一个卑贱侍女的死,让你忘了怎么做申家的男人了吗?”
申殷苦守的堤坝,全线告破,十数年压抑的欲望,绝堤喷薄。
他如猛虎扑倒麋鹿。
(二)
“公子,成王任命你为中侯,掌管王宫宿卫,岂可令外人随意出入内宅!”
吴晴儿像一个影子,属于笙戈的影子。
“怎么会有外人呢?出嫁的姐姐,牵挂弟弟,未婚的弟弟,思念姐姐,本是一家人,我怎能不令其团聚呢?”
“若出了事端,公子岂不要受成王怪罪?”
“成王啊,海一样的人,虽如海,却无波涛。”
“公子,喝口茶吧,晴儿永远说不过你。”
“晴儿,这茶好,水也好,却时候未到,欲得一壶好茶,就要忍得煎熬。”
吴晴儿不懂茶,但若论煎熬,却无人比她体会更深。她非不明等待,然若等来的是恶讯,却当若何?天下之大,总有些事,不在掌握。
天下大?心大?是什么,不受掌握?
矇瞽说,不是天下大,是你心大,若心有定,处处是天下。
终究放不下。
北方,北方像家乡一样,懵懂时的家乡。
贺兰神驹,可出青城;心的围城,无路可出。
旱海的夕阳里,有一熟悉的陌生人,陌生的是脸,熟悉的是心。但这张陌生脸,曾经和公子何其相像。吴晴儿感觉神已分、身已裂,一半属于黎明,一半属于永夜。
夕阳每日不同,人却从未不同。
神马追魂倒是放的开,催着金骆驼,去寻沙漠中的可口料草。
狄王葛生躺着湖边的沙滩上。
吴晴儿走到他身边,轻轻坐下,双手抱膝,欣赏落日的余晖。
天地一色,唯火之红。
“多美啊!”
“留下来,旱海的每一天,都这么美。”
“我的红裙呢?”
吴晴儿不答反问。
“在我怀里。”
葛生从怀中取出皮囊,包着件红裙。
“堂堂狄王,怀揣女裙,成何样子?”
“即使我穿上这红裙,依旧是狄王,狄人看人,用心,不用眼。”
“是啊…你背过身去,我要换衣服。”
“在旱海,假如我愿,这火,这星,这月,皆是我的眼,你怎避得开?”
“谁说要避你,要避你我就不来此,我避的是我的眼。”
葛生背过身去,身后盔甲落地,风戏红衣。
“风大,披上我的袍子吧。”
“不,只有在这,才能穿它,穿一分钟,就少一分。”
“留下吧,在旱海,去掉伪装,重新找回自己。”
“我就是自己。哎…公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那你又因何,来旱海寻我。”
“我亦不知…不知道,为什么,初次见你,就觉熟悉;不知道,为什么,你坠下天阙,我要流泪;不知道,为什么,不论多远,我都能找到你;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来看看你。”
“如果,我说,我才是真正的公子笙戈,你会留下吗?”
“我分不清笙戈和葛生,我只能守着公子,只有我知道,他的苦痛,他的不安宁!”
吴晴儿轻轻的笑,笑里尽是伤悲。
东方欲晓,神马追魂在和新伙伴告别,吴晴该离开了。
白昼在青丘,夜晚在旱海。
马背上,有一女子。
失去了记忆。
…
有一种爱,是情欲的托词;有一种爱,是慈悲的演绎。人啊,只见情欲,不见慈悲。
如来与卿,怎得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