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数日,中州城南郊以风景秀美著称的淡水湖——离海,此时人鸟俱绝,烟波愀然。四周环裹着低山古木,上下一白。
乌殇负手林内,狰狞的银色鬼面,使得他在这样的肃杀之夜看去,愈发得诡异莫测了。其银色鬼面的眼眶内黑波流转。
饶是他事前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眼前的一切,还是让他隐隐生出一丝沮丧感。
无论坐阵者是万念长山,还是眼前防御法阵密布的湖下粮仓,都让他深深觉着事前实在是低估了此次任务的难度系数。
对他来说,棘手的倒不是粮仓隐于湖下,而是另类怪异的法阵。以他之能,这些年所接触过的法阵,即便再强他也能看清阵源之所在。但此次不同,此一方有着山海之广的浩水,每一处独立的法阵,其底部都似乎通往无尽深处,而且呈殊途同归之相。各种各样的法阵他见过不少,但像这等一源生千阵的法阵,他还是头一次见。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不知其根源之所在。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的话,就像治病救人不知道病源一样,那将是越用力越糟。
人的恐惧往往源于对事物的未知。
乌殇也不例外。
他既不知其源,自然就不知该以何种方式闯阵破阵。这让他犹豫不决。不过,最终骨子里的冒险家精神还是让他决定一试究竟——
他也的确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身负家国,有进无退。
源于之前盟军细作的侵扰,离海上方时不时就有振翅低掠的载人翼兽飞过,乘风抟击,于纷纷的银絮中逝于苍茫的远处。
因为布有法阵,所以受风时本该水浪四起的湖面却始终波平如镜,宛如冻住一样。
在避过了这样一只巡行翼兽后,乌殇肃杀漆黑的身影突然如泼墨般缭绕升起,跟着浮空一滞化为一道流畅的弧线,以疾逾箭矢的身法,瞬间掠进湖底深处去了。
与此同时,设立于湖面某处的传送门正源源不断地把湖底的军粮通过翼兽运送到城内的中转站,吞吐量极是惊人。
在以法阵之力吐出的两百石军粮于背上落稳后,柘绝桑于广阔的湖心长翅愤击上升到一个高度,跟着身子一侧,便于纷纷的银絮中乘风而去了。不一会儿其庞大的身躯就在苍茫的远处浓缩为一粒黑点。
等在城内中转站交付完最后一趟任务后,它浮空的身影抖了两下回复到一只猫头鹰该有的正常体格,并对此表示满意。
“还是这样省力啊……”
连着数天没日没夜紧张的劳作,等至任务暂时告一段落、终于可以歇下来了,它感到了闲逸二字里所包含的所有无上快乐。
一声满意的鸣叫后,振翅而去。
作为曾经在龙心山脉里呼风唤雨的大夜妖之王,虽然现在被破去九成妖力、还沦为人族的一只脸皮极厚的宠物,但三百里的路程对柘绝桑来说,也依然是小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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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月高绝,照见大雪倾城。
当听到极远处传来一声欢快的猫头鹰鸣叫时,已是凝立数天不动的万念静初终于素雪花开,暗香浮动。于淡然的气质中,她玉手伸向窗外,皓腕轻动,以极是雅观的手势,在窗台最合适的位置牵引出一个精致无比的雪质盆栽来,以迎接归人。
“静大人,我回来了……”
柘绝桑欢鸣一声,落于盆栽旁。
万念静初神色庄重地点头致意,轻道:“辛苦了。”侧过身子,让它进来。
“好漂亮,”柘绝桑先不忙着进屋,而是就盆栽发表意见道:“是送给我的吗?”
万念静初以无声表示默许。
柘绝桑立时兴奋起来,以跟自己实际年龄极是违和的方式使劲喊道:“我就知道静大人对我最好了。这么好看的盆栽,精致美观,赏心悦目,简直让我爱不释手。”
顽皮地跟盆栽逗了一会儿,翅膀一振飞到房间里一根横木上,见静大人投过来询问的目光,它收拢翅膀道:“大致上都还过得去。虽然有小部分人发出反对的声音,但不影响大局。”顿了顿,又道:“盟军方面现在已经有所行动,前几天几个不知死活的人欲图不轨,全告完蛋。”
说到这儿,顿时陷入一种近乎膜拜的神色,极是赞叹道:“放眼天下,能让我佩服的只有两人。一是美丽漂亮的静大人你。二就是那个臭小子了。”
“厉害啊……”
万念静初对他这种凡事都要往夸大了说的习性已司空见惯,所以也不接话,由着它去。
有些家伙夸人是种本能,如果不让它说出来的话,它反而会感到憋得慌。
柘绝桑继续赞美道:“也只有他才能构思出如此神奇的法阵。太牛逼了。太厉害了。简直是发人所未发,想人所未想。是我的话,就是给我一百个脑袋,想一千年一万年,我也想不出这么神奇的法阵……”
正然卖力表达自己的一腔热情,见静大人眼望窗外,凝立不动,柘绝桑立马住了嘴儿,知道她在挂怀远方的征人,飞到她动人的肩膀上道:“放宽心吧。以他的能力,一定会安然归来的。没什么能挡得住他。其他不说,单凭静大人你眼光高绝能看中他,就是最好的证明。跟他比,我老柘就是个小的,当年我尚且在那里横着走,又何况才智胜我千万倍的他……”
“不要妄自菲薄,柘老!”万念静初收回目光轻道:“在我们心中你是令人尊重的前辈,无须这样说自己。”说着递了一枚丹丸给它道:“我并非对天缺哥哥没有信心,只是此次牵涉的太多,而他又是初次一个人面对危局,身边没个人照应……”
说着目光低了下去,没有再说。
以往都是她在身边照应着,突然分开了,又是这么个让人患得患失的局面,就是她本人再怎么淡泊,那份少女情怀是始终绕不开的。只是她什么都装心里罢了,不愿意跟身边的说太多自己的事情。
再者她自身的担子也不轻。
家国危急存亡之际,身份特殊的她,始终有一份国事萦绕在心里面,就更是不愿把儿女之事喧诸于口了。甚至更加寡言!
柘绝桑这个活了几千岁的老妖精,自然能听出她的话外音,道:“你要是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好了,忍着挺难受的……”
“家国前途苍茫!”万念静初把玉手伸出窗外,接了片雪花在手里,轻道:“与其有那个时间伤心,不如多想想我能做些什么。”
突然一声惨叫自极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