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缺回到王城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大雪纷纷扬扬的，于灯火处渲染出浓郁的诗意。卷席而来的夜风，肆虐各处，卷起千堆雪……

陌上明楼的府邸坐落在王城的东南方，幽沉沉一片，昔日的钟鸣鼎食之家，而今也只剩了几尾蛭火藏于深沉的院落间，已整个被世人所遗忘。

跟早已退居山野、不问世事的西海岐伯不同，陌上明楼是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跌落的。作为当年军部的机要人物，怒海沉天对他的打击强度不是一般的大，不但把他软禁在内城区时刻监视着，还给他服食了追魂钉，但凡他有丝毫异动，都必将身死魂灭。

好在怒海沉天只是一心顺应大趋势，并没有杀人的意思。他是个念情的人，在知道自己倒行逆施、又掌控了所有的情况下，不愿意再杀人。对他来说，那没有任何意义。只要这些旧臣都老老实实的，他还是愿意给他们留条活路的。至于亡国之后这些人作何取舍，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了。

该有的待遇，他一样都不会缺他们的。时常会请这些人去宫里聊一聊，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君臣之间的情谊都还如往昔那般存在着。

尤其是陌上明楼，他作为怒海沉天曾经的生死之交，在受罚最重的同时也有着别人所没有的待遇，算是怒海沉天对他的一点补偿吧，那就是给了他足够的自由。只要他不触及底线，在护城法阵控制的范围内，可以结交任何人，可以为任何人奔走。

当然，就是再怎么自由，框架还是那个框架，任由他如何折腾，也是翻不出多大的浪来的。只是象征意义上一些权利罢了。较之外围的傲心无尘等人，在某些方面，他还是能在怒海沉天跟前说上话的。

譬如当年厉心望川得势之后，对曾经的对头痛加报复。若没有陌上明楼出面，这些年不知道会死多少无辜的人。像凤尾学院的几个长老，就是得益于他的奔走，才能在厉心望川的刀口下活到现在。

作为怒海沉天眼皮底下身份敏感的人物之一，他昨天去拜访南庭玉等人，自然是逃不过怒海沉天的眼睛的。当从厉心望川口中得知此事之后，怒海沉天只是笑了笑，道：“这个老东西又在给我找麻烦了。不见。倾城这丫头伤这么重，我哪有时间见他。”

在他看来，陌上明楼去使馆处拜访南庭玉等人，不过是南庭玉等人终于坐不住了的表现，“你们倒是倒是打听得仔细，但同样没用。想见我怒海沉天，等龙心山脉统一了再说……”

陌上明楼也恰恰是看准了怒海沉天这一点，以为南庭玉等人奔走为由，把他们请进内城的府邸安顿下来，然后再“想法设法”为他们奔走联盟之事。

下午时安顿好了南庭玉等人后，他便进宫去见怒海沉天了。结果显而易见，自然是吃了闭门羹，被怒海沉天以公主伤重无暇他顾为由拒之殿外。

于此，陌上明楼也是演啥像啥，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后才颓然而去，令得暗处的怒海沉天发哂，“我知你心系黑山国的将来，但大趋势如此，你又何必自苦跟西海岐伯那几个老东西学。你要是来喝酒，我随时欢迎你来，但联盟的话，就算了……”

虽说顺利瞒过了怒海沉天，但陌上明楼心下并不好过。一时间，可谓是百感交集了。曾经的明主，竟会变成眼下这个样子。一切都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事后若果真能以兵谏使得国主振作的话，他愿意以死谢罪。为了黑山国，又何惧一死。

见事情办成了，南庭玉等人自是高兴不已，索性就不瞒着了，直接跟陌上明楼摊牌，“时至今日，我们也就不瞒着了。岐伯之谋，在明楼兄来之前，我等就已知晓。所以来内城，就是想略尽绵力。接下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想必经此一变，贵国国主自会振作起来的……”

陌上明楼感伤道：“但愿吧。若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们也不会如此。黑山国遭此大劫，即便兵谏成功，也必会元气大伤……”跟着就颓然道：“你们自便吧，我想静静。”说着去了，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很多。

别人的国家现在这个状态，南庭玉自然不会觉着被对方所冷遇。这都是正常的感情状态。如果换做自己的话，恐怕也不会比对方做的好，点头道：“行。还望明楼兄能想开一些，一切会好起来的……”

陌上明楼去后，南庭玉等人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谁的伤口谁疼，这个时候所有言语都是苍白的。都暗自庆幸，这样的事不是在自己国家。

当然，他们也并不怎么担心陌上明楼，大家都是寄身一流的人物，痛自然会痛，但并不影响大局。关键时刻，该作何取舍，也都是明白人。

甚至再进一步往清醒了说，陌上明楼是否真如他所表现的那样颓然都难说。做个姿态而已，为的是让他们心里不要有疙瘩。他看上去是想一个人静静，实则极大的可能是找西海岐伯等人谋划去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外人，有些事情他们不好完全放开了让他们参与进来。该知道的自会让他们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绝不会让他们知道半点。

也就是这样的局势，才会让大家有这样抱团的局面。在百里肆有这次动作之前，野心勃勃的鬼宗国国主向霸天又何尝没有想过趁机吞掉黑山国。

这些年，鬼宗国可没少做趁火打劫的事情，以各种借口在边境上跟黑山国发生摩擦，蚕食了不少黑山国的地盘，论吃相的话，半点也不比烟国好。

有关这一点，南庭玉等人自然也都心知肚明。在这种情况下，试问对方又怎么会毫无保留地把他们拉进来，该防的地方，半点都不会放松……

“我们已经进来了，我倒要看那小子在跟我们玩什么鬼把戏，”耿直的西桥暮晖道，说着就一副愤慨的样子，“他娘的听个后辈所差遣，可真不甘心啊。”

南庭玉哼了一声儿，“你少说几句吧，到时都见机行事就行了。为了鬼宗国的将来，还有什么不能做的，该低的头就得低，面子这东西最要不得。”

“敞亮，”天缺的笑声自南庭玉等人脚下传来，跟着于厅堂中间现身而出，“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南庭玉等人顿时就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