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的这个表叔是陆老王爷本家的一个兄弟,随老王爷血战杀场十几年,累积战功至副将,陆老王爷出事后被削职还家,因是在西北当地娶的亲便没回老家,帮着岳父家做土产,皮草生意,生有一女一子,女儿陆米儿早年嫁了人,儿子陆川也16岁了,长得虎头虎脑,人高马大,活脱脱西北的娃子,小麦色的皮肤,一笑两酒窝,牙齿雪白,性格豪爽,从小就每天屁颠屁颠跟着陆遥胡天胡地到处惹事,直到陆遥返京。
陆遥一见表叔又惊又喜:“表叔你何时来的京城?怎么不写信告诉我一声?我好派人接你啊!”
表叔抓着陆遥胳膊笑呵呵道:“刚到没几天,怕给你添麻烦,想着先安置好了再去找你,没想到在这能碰上!”
陆遥回头望着三十多岁那人“这位是?”
那人深施一礼,稳稳道:“在下河南人士,徐东茂!”
徐东茂!居然就是那个韩相介绍的,找陆遥求官的徐东茂!
陆遥眯眼打量,此人虽一身商贾之气,浑身穿戴却十分考究,衣领袖口纹饰,腰间玉佩香囊无一不精致,却毫无庸俗铜臭之感,这是几代商贾大家族才能有的气度,非一般暴发户能有的。
那徐东茂任他打量,神情自然,表叔忙道:“是这样,我在路上遇到了徐公子家的商队,他家大掌柜看咱家货好有意收购,就引我来见了徐公子,徐公子收了咱们一些货,知道我打算在京城开商铺,就带我来南市看看,谁知道刚来一会,他家伙计就说外面有个人象陆小王爷,我悄悄一看,果然是你!徐公子说外面说话不方便,这才让人请你进了后院!”
陆遥面无表情“哦?那真是很巧了!”
徐东茂坦然道:“在下一介商人,在商言商,以后也许还会和陆大叔继续合作,但与我所求小王爷之事并无关联!还请小王爷放心!”
陆遥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你的事过几天我让人给你消息!”转头拉着表叔“叔,阿川呢?”
“阿川在客栈带人清点货物,今天还有两批货要送!”
陆遥一听就知道表叔这次来生意不错,笑道“叔,咱们回家吧,我让人把阿川接来,咱们好好聚聚!”
“好!”表叔笑容满面
二人别过徐东茂,上了陆遥的车回了陆府,进了正屋二人落座,陆遥让小丁把小猫喊来,下人刚奉上茶水点心,就听一声惊叫“大叔!”
表叔抬头一看,小猫梳着两条小辫俏生生的站在门口,两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你是…小猫?”
小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表叔身前,扑通跪下就磕头,吓得表叔忙拉她起来,又觉着是大姑娘了,不好拉着,忙放开手!
小猫抽抽搭搭的哭道“大叔,俄不是做梦吧!真是您来咧?俄婶呢?俄米儿姐呢?她们来了没,俄想死她们咧!”
表叔点头笑道:“是俄,是俄,你婶在家咧,你米儿姐前两年嫁人咧,生了个大胖小子,日子过的美着捏!”
“真滴么!俄好想回去看她们啊!米儿姐给俺做的鞋子俄还么舍的穿!大叔您老身体咋样?!”
两人在那聊着,陆遥嘬着牙花子,“完了,王嬷嬷费了多少劲管教小猫说官话,好不容易这几天刚有点效果,表叔一来又回原样了!”
看表叔和小猫哭哭笑笑的聊了几句,陆遥道:“小猫,表叔刚来,还没吃饭了,你还不快做去!”
小猫忙不迭点头“大叔先坐着,俄给你们做饭去,俄跟婶子学做的家乡饭,小王爷这几年一直吃着咧!”
小猫父母是西北人,村子让跶子烧了,她娘被杀,他爹带着三岁的她投了军,因上阵杀敌勇猛,陆老王爷收他做了贴身侍卫,看小猫太小没娘照顾,就委托给表叔一家照顾,表婶第一眼见到小猫就可怜得紧,没娘的孩子瘦瘦小小的一只,穿的脏兮兮的,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的看人,从那以后就当亲闺女养着,陆米儿和陆川也当她亲妹子一般从小哄到大,陆遥也常去表叔家蹭饭,表婶是地道的西北人,做的一手好饭食,孩子们都爱吃,吃饱了跟着陆遥胡淘瞎闹!陆老王爷出事后,小猫父亲战死,陆遥一身是伤昏迷不醒被送回京城,12岁的小猫怀里揣着一块饼,千里迢迢一路偷偷跟着回了陆府,待陆遥发现时表叔家找人找不到都快疯了!奈何小猫死活不回去,只好留了下来。
谈及往事,陆遥和表叔对坐唏嘘,表叔拿出旱烟袋抽了两口“你们走以后,老部下们走的走退的退,我还好,家里有买卖,那些个家属日子过的就难了,前两年来了个叫同仁会的,说是有个阵亡将士的家属开买卖赚了大钱,每年给那些无依无靠的伤残军属发东西和银子!大家的日子才过的下去咧!”
陆遥“点点头,这是好事,我在京城也出不去,想为大家做点什么也没法子!”
“你能过的好就行!你是咱陆家的希望,大家还指望着你东山再起咧!”表叔殷切地望着陆遥,陆遥苦笑着“我吗?呵呵!”
正说着,小江来报:“小王爷,表少爷接回来了!”
“表哥!”陆遥抬眼便望见了一个地道的西北汉子!高大的身板,宽厚的肩膀,两只袖子挽起半截,露出黑红的胳膊,一身灰蓝布衫,修长的双腿,一双黑色的布鞋,再加上一脸阳光的笑容,陆遥恍然看到了16岁的自己!
他扑过去猛然抓住了阿川“阿川?长这么高了!”
阿川爽朗一笑,腮边两个小酒窝“表哥,是我啊,你看,我和你一样高了!哈哈!”
“嗯,我走的时候你才到我肩膀,”陆遥拍拍阿川肩膀“好小子,好身板!”
表叔眯着眼笑“阿遥,阿川想考个武举子,你看看还中不?”
“考武举?!”陆遥惊喜!
“好啊!咱陆家人天生就是带兵打仗的料子!阿川从小学武就刻苦,又读过兵书,考个试试,说不定拿个武状元回来呢!”
阿川挠挠头,不好意思“状元不敢想,能考个名次就行,表哥你武艺好,给我指导指导!”
“没问题!回头我再找个名师给你好好点拨一下!”
“好好,都听表哥的!”
正说话时,小猫已做好饭,进来禀报,见到陆川又哭一场,陆川对这个从小看大的妹子也无可奈何…
自古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他乡遇故知”,陆遥在老家京城与西北的亲人重逢,就象老天爷关上的那扇门又开了一条缝!滚烫的烧刀子入了喉,香嫩的烤羊肉下了肚,接过表叔的旱烟袋抽上几口,迷茫间仿若又回到了西北的那几年
第一次骑马摔下来,军士们可不管他是什么小王爷,哈哈的大笑,他不服气的一次又一次上马,摔跤,再上,再摔,再上!直到人马合一,疾飞如电!
第一次比武,让个小兵卒打的爬不起来,吐一口血沫,抓一把草抹一下脸继续打,直到把最勇猛的将军打得无还手之力!
第一次杀人,热血溅在脸上,战友的血,敌人的血!心悸,害怕,惊恐,一地的残尸,胳膊,大腿,头颅,内脏!表叔在耳边大吼“阿遥!别怕!他们是仇人,是畜牲!杀啊!”他猛然醒了,举起刀大喊着抡起来砍!
第一次斩匪首,朝廷下发了颁奖令,他被大家众星捧月般围着“恭喜小王爷!”“阿遥好样的!”他笑着,羞赧又自豪,心中计划着下一个目标!
可是这一切突然就中止了!仿佛被冻住的大河,再也无法奔腾向前…
那些如风的往事随着呛喉的烧刀子在胸中翻滚,在脑海中横冲直撞,这些年被自己刻意压着捂着的东西仿佛找到了出口,随着一曲高腔冲出了喉咙,如泣如诉!
“王好比轩辕皇帝哭苍圣,又好比尧帝哭众生。禹王也曾哭水洪,汤王也把伊尹哭。王好比纣王哭闻仲,冀州侯苏护哭全忠。梅伯哭的是杜元铣,比干相哭的老商容。周文王哭的伯邑考,周武王又哭姜太公。鲍叔牙哭的是管仲,齐王也曾哭晏婴。哭伯桃本是羊角哀,燕王哭的孙伯灵。范蠡在深山哭文种,伍员逃国哭父兄。昔日里圣人哭夫圣,墨子哭的朝歌城……”
表叔在屋子里拿烟袋锅子敲着桌子,打着拍子又哭又笑!
阿川和小猫抹着眼泪,在院子里一边一个护着挥着胳膊,脚步踉跄,狂呼大吼,如颠如狂的陆遥…
明月升起,照亮人间,却照不亮人心底的灰暗!
这一夜,故人相逢,注定心潮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