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终于还是下不去手，把这顿打先记在帐上，待送秀城出府时，天降大雪，已没脚踝！秀城仰头望天上缤纷雪花，回头一笑“小五，还记得你第一次夺花魁跳的舞吗？”

小五笑道“当然记得，凤求凰，那时候才十四岁，刘妈妈让我甩一丈多的水袖，练的胳膊都快断了，好在比赛时没出错漏！”

“很美！我最喜欢你这支舞了，你今天能为我跳一次吗？成亲以后也许就没机会再看你跳舞了！”

“怎么会？我姐又不会管你！”话虽如此，小五还是叫来了红豆小娥，小娥挑着一盏黄绸描兰草的灯笼，散发着温暖的黄色光晕，小五脱去斗蓬，便在红豆委婉优雅的萧声中跳起舞来！

今晚他穿了一身紫红衣裙，上身套一件大红比甲，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在漫天大雪中飘然起舞，竟如雪地中绽放的一枝红莲般炫丽旖旎！

秀城立在雪中静静的看着，面露微笑，耳畔响起自己对祖父说的话“我这辈子，只认一人，只娶她一个！”

日月各司阴阳不见，

人生亦是悲喜各半，

尝百味品苦甜冷暖，

不守不得方是痴念！

十二月二十四日，晴，多云，北风，宜嫁娶

卯时初，五城兵马司的人就被指挥使肖松集合在一起，再次嘱咐各人盯住自己的地界，“一，街道要打扫干净，前几天的雪刚打扫过，再挨家看看谁门口有结冰的，赶紧铲了！二，什么卖菜的，卖水果的，卖假药的都往胡同里赶，大街上不能有碍事，挡道的！三，那些街面上混的，都给我盯紧了，不许拦轿子唱喜歌讹钱！谁眼皮子浅敢拦，就给老子扔水牢里泡着！”

卯时二刻，冯府大小厨房掌灯，烧灶，

卯时三刻，各院丫环，随从提热水，铜盆，手巾等物进院，给各院主人叫起！

徐力轻敲房门，“进来吧！”徐力带人进屋，秀城已坐在床边，丫头上前用手巾围在他衣领处，秀城洗脸，又送上猪鬃牙刷，姜盐漱口，用热手巾擦去泡沫，起身，徐力给他穿上棉袍，外披银灰锦袍，系上斗蓬，秀城带人前往祖父院子，几个仆人留下收拾床铺，端走昨夜炭盆，开窗透气…

辰时，冯氏一家围坐吃了早饭，祖父问了几句准备婚宴的事，秀城一一作答，祖父点头“去吧！”

秀城遂带人回院，净房已备好浴桶，热水，沐浴后，由府中专司梳头的妈妈梳好头，系上大红色百年好合纹样丝带，再由昨天晚上就住在冯家的全福人，沈方清的表弟沈方玖帮着穿上层层叠叠的喜服，戴上软翘大红喜帽，蹬上牛皮制高靴，外披大红色锦锻绣龙凤成祥棉斗蓬，一身喜服映衬得他面若美玉，儒雅非常！

辰明三刻，秀城带人来至前厅，陆遥，陆川，何家林，肖松等人已到，花轿骏马，媒婆喜娘，司仪乐手也等在院中，秀城向厅中高坐的祖父，父母躬身施礼，祖父点头“去吧！别误了吉时！”

“是！”

司礼高喊“新郎上马！”

秀城和一众伴郎骑上高头大马！

鞭炮声骤起！乐声随之演奏！

在一片热热闹闹的吹打声中，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冯府出发，沿京城西部向南行进，一路上不但队伍里鞭炮不停，道路两边每三十步就有几挂鞭炮燃放！陆遥转身问肖松“老肖，这是你的手笔吧！”

肖松哈哈笑“是，咱兄弟成亲，必须热闹！”

秀城一拱手“肖大哥有心了！”

肖松一摆手“不算啥！”

陆遥一笑“老肖，过两天我成亲…”

肖松忙道“放心，一模一样！”

“好嘞！”

队伍最后，徐力带人护着一辆载满箱子的马车，车辕上站着两个壮小伙，从车里抬出一口箱子，打开里面全是铜钱！两人抓起来就往街两边洒！引得街边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全去捡！

几个懂事的大声喊“恭喜冯公子新婚大喜！”

“冯公子和孟小姐喜结良缘！”

“早生贵子！”

巳时初，艳阳高照，风轻云散，迎亲的队伍来到孟府大门，几人下马，秀城上前叫门“岳父岳母大人，小婿冯秀城前来迎娶令嫒，请开门恩准！”

只听门里一声喊“只喊岳父岳母，怎么把大舅子忘啦！”

秀城笑道“对对，还有二哥，还望恩准！”

“现在才想起来，该罚该罚！”

俗话说，拾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自古娶老婆的哪有不被刁难的？

秀城忙点头“认罚，认罚！”

门里人说“那就先罚你背春秋吧！”

秀城苦笑“兄长，等我背完了这天也黑了啊！”

“就背一段，襄公篇十七年末尾，齐晏桓子卒后为何？”

秀城接上“齐晏桓子卒。晏婴粗缞斩，苴绖，带，杖，菅屦，食鬻，居倚庐，寝苫，枕草。其老曰:‘非大夫之礼也。’曰:‘唯卿为大夫’！”

一小段背下来清清楚楚，抑扬顿挫！门内人拍手叹道“唉！忘了你是探花了！背书哪难得倒你！换个换个！”

又一个声音响起“罚他唱个曲如何！”

秀城忙道“我自小就没唱过啊！”

“没唱过？那就罚这个，新郎官唱个吧！”门里几人大笑起来！

秀城回头看看陆遥几人“你们谁会啊…”何家林和肖松使劲摇头！

陆遥一撇嘴“这有何难！我在西北的时候哪天不吼两嗓子！”跳下马，一撸袖子，指着阿川“阿川，你唱个！”

阿川瞪眼“啥？我唱？哥，你咋不唱！”

“废话，我伤还没好利索了，大气都不敢喘！你不唱谁唱？”

“我不唱！”阿川一缩脑袋

陆遥一把把他揪下马来，拉到大门口“别磨磨唧唧的！你再不唱，吉时就过了！”

秀城忙向阿川作揖，“阿川，好兄弟，帮我这一回吧！”

阿川红着脸憋着气，豁出去了，一撸袖子，一手叉腰，一手围在耳后

“妹妹你洗衣裳呀呼嗨！

俺扔了个石蛋蛋呀呼嗨！

媚眼眼抛过来俺心痒痒，不敢拉个手手！

妹妹约俺三更来呀呼嗨！

恁爹二更等着俺呀呼嗨！

烟锅锅打过来俺叫娘娘，不该你把俺来耍！”

阿川高门大嗓，一曲西北民风十足的小调吼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只见冯家大门两边墙头不一会儿爬满了人！全是和孟家有亲，有交往的世家公子！

沈方清扒着墙头“陆探花还有这一手啊！这西北的曲还怪好听的！”

陆遥一瞪眼“沈大哥，你弟弟给秀城当全福人，你怎么跑孟家去了！”

韩莫兮也爬了上来，笑道“他啊，当然哪乐子多往哪去了！”

秀城苦笑“二位兄长，那可以开门了吗？”

“这才两关，怎么也得再来一关吧！”

“好吧！请出题！”

“也不为难你们了，你们抬头看！”

大家顺着沈方清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只孔雀形状的风筝飞在空中，那风筝的线正是从孟家里放出来的！

“你们只要把孔雀嘴上叼的铃铛射下来，就能过关！”

秀城“啊？那么高？”

回头看陆遥，陆遥摇头“我伤还没好了！”

阿川摇头“不行！上面风大，风筝左右摇晃，射不好，孔雀头就没了！”

何家林跳下马来“我试试！”

墙头上人叫道“呀！状元公来了！”又有好几个人挤上墙头，年纪小的干脆骑在了墙上！

一旁人送上备好的弓箭，何家林拉了个满弓试试张力，又闭眼感受下风向，拉弓搭箭，眯眼松手，只听“诤”的一声，那支箭疾如流星向孔雀射去！还未等众人担心时，那串铃铛已直坠下来，何家林腾空跃起，接在手中！孔雀却完好无损！

陆遥一声暴喝“好！不愧是状元！”

府门内外顿时叫好声如潮！何家林微笑向四方拱手！

喝彩声中，孟家大门向两边大开，孟彬含笑率众人迎在门内，秀城拱手施礼“多谢二哥，多谢沈大哥，韩大哥，众位世兄！”

大家哄笑着一拥而入！

秀城随孟彬入正厅，参见孟鑫和李夫人，请求迎亲之仪，孟鑫点头，孟彬进内院，媒婆喜娘说着吉祥话，给盛妆的孟适然盖上盖头，孟彬伏身，背起妹妹“三妹，哥哥送你出嫁！”话未说完，已是哽咽！孟适然亦趴在他肩头小声抽泣！

孟彬背着妹妹至正厅，李夫人已泣不成声，孟鑫也眼角有泪，哑着嗓子“是为大妇，忠贞恭顺！”

李夫人道“孝顺翁婆，德功谨记！”

下人送上垫子，秀城扶着孟适然跪倒给二老磕头，李夫人捂着嘴哭出了声！

孟适然起身“女儿去了！爹娘保重啊！”大声哭起来！喜娘嘱咐过，要哭嫁，不哭不孝顺，哭声越大越孝顺…

于是孟彬又背起哭得浑身发颤的妹妹大步出了厅堂，秀城扶着他们随后，众人也纷纷拱手一起离开，留下几家姻亲，陪着二老说笑，打牌，待中午开喜宴，听戏…

孟彬背着孟适然至二门，喜轿旁的媒婆撩起轿帘，孟彬转身放下妹妹，孟适然坐进轿子，大丫头桂香提着个小包袱也坐进去服侍她擦去泪痕，整理妆容，司礼高喊“起轿！”

八抬大轿稳稳离地，一步三颤的跟在新郎官的马后抬出了孟府！

回程时不能走回头路，绕道从东走向北，一路依然两边鞭炮齐鸣，喜乐震天！徐力依然在最后狂洒铜钱！引的人们到处哄抢！

伴郎们和沈方清等人汇在一处，正说说笑笑，不防楼上扔下一只香囊，正砍中阿川，阿川接住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忙扔了出去！陆遥却反应过来，一指阿川，大吼一声“陆探花在此！往这扔！”街上众人狂笑起哄！阿川忙把斗蓬上的风帽戴上，低头摆手“不在！不在！”直笑的大家拍大腿，揉肚子，肖松还差点摔下马来…

一路喜庆风光，冯府门房的人见迎亲队伍已近，忙高挑鞭炮，燃放起来，道路两侧又有人点燃儿臂粗的震天雷，果然声若震天！一支接一只的点燃炸裂，窜上高空，再炸！直震的人对面说话都听不见，震的新娘子还没下轿心就发了颤！

好不容易放完了震天雷，花轿进大门后，在二门前落了轿，喜娘掀起轿帘，送上中间一朵大红花的红绸牵红，一端交予秀城，一端交予桂香，桂香放到孟适然手中，有一冯家叔伯家的小孙女，五六岁样子，一身大红棉袄，梳双丫头，戴赤金发箍，跑来钻进轿子，揪着孟适然衣角“婶婶下轿，婶婶下轿！”如此喊了三遍，桂香拿出一个大红包放在她手里，小女童举着红包，欢欢欢喜喜的出轿扑到自己母亲怀中！

桂香出轿扶出孟适然，秀城一拉牵红，引着孟适然走上红毡，跨过火盆，马鞍，进了二门！

一双新人在喜娘，媒婆，亲朋好友的簇拥下进了礼堂，冯老太爷居中而坐，冯大人和辛夫人分左右端坐，地上早已摆好大红垫子，赞礼者高喊：

“新人见礼！一拜天地！”新人对门外叩拜

“二拜高堂！”新人叩拜祖父，父母

“夫妻对拜！”新人起身，面对面躬身一拜，冷不防陆遥一踹秀城屁股，秀城受力向前一冲，就和孟适然的头碰到了一起，孟适然一头沉重的金饰，一个站不稳就要倒，秀城忙搂在怀里！陆遥带头哄笑“新郎官着急喽！”众人哄堂大笑，直笑的秀城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赞礼者也笑道“送入洞房！”鼓乐响起，女宾们拥着新人进了内院，男客们准备去外院入席，冯老太爷喊道“阿遥！”

陆遥忙摇着尾巴跑过去“爷爷！”

“伤好了？”

“您放心，我好着了！”陆遥一拍胸脯

冯老太爷一抓他手腕，把了把脉“少喝酒！”

陆遥笑道“哎，听爷爷的！”

“让谁挡酒？”

“我兄弟阿川，肖松，还有何状元，都是喝个三五斤不倒的！”

“好，秀城交给你们了，过两天你成亲，你可悠着点！”

“知道了，还是爷爷疼我！等我办完事，天天陪您老下棋！”

新人入了洞房，喜娘收去牵红，二人坐在大红洒金帐床边，喜娘拿起秀城的衣角压在孟适然的衣角上，秀城一笑“不必！”拿起将两人衣角平放，喜娘送上称杆“新郎官挑起盖头，称心如意！”秀城接过称杆挑起盖头，只见满头金银珠翠下一张精致秀气的小脸仰起，慌张的看看他，又看看大家，忙又低下头去！众人心里都嘀咕“不是个傻子吗？怎么看着不象啊！”

喜娘又送上子孙饺，桂香夹起一只喂孟适然咬了一口，孟适然嚼了两下皱眉，看看桂香，喜娘忙问“少奶奶，这饺子好吃吗？”

孟适然不好意思的吐出来“没煮熟！”

喜娘又问“那少奶奶想想，这是生啊还是熟啊！”

“生”孟适然干脆的答道，满屋女眷看她天真可爱都大笑起来！

孟适然茫然的看看大家，又看看笑不可支的秀城，秀城握住她手，小声说“对，生的！”孟适然恍然大悟，脸红的低下头去！

喜娘端来一个大红托盘，上有一只赤金酒壶和两盏金酒杯，倒满两杯酒，“新郎新娘喝合卺酒！”两人各执一杯，右臂交互，喝了交杯酒！

喜娘笑道“礼成！祝少爷少奶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大富大贵，子孙万代！”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齐齐万福，秀城笑道“赏！”

“谢谢少爷少奶奶！”

女眷们围了上来，喜娘拿来一盘花生大枣桂圆，“请奶奶们赐福！”一群冯家叔伯家的嫂子，婶婶抓起花生等物向二人身后床上撒去，说笑着吉祥话“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待女眷们热闹够了，便被请去坐席，京城的风俗，中午礼成后安排酒席，吃到下午，请戏班开锣唱戏，男女先生说书，或有杂耍班子搭台子表演，至晚上再开席至子时方散！

秀城等屋内清静了，才和孟适然说话“你先把妆卸了，首饰太重了，我让人喊了小五，一会儿他来陪你！”

孟适然点头“你一会儿少喝酒，二哥说他不灌你的！”

秀城笑着“放心，陆遥给我安排了几个酒量好的，灌不倒我！”看着标致的孟适然，又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话，羞的孟适然嘟着嘴白他一眼，低下头去，秀城大乐！

正笑着，门外有人禀告“陆家奶奶到！”小五带着几个提着食盒的仆人进了屋，让仆人从食盒中端出两碗汤面，几个小菜“你们饿了吧！先垫几口，秀城吃点再去敬酒！”挥挥手，仆人们下去了“姐，我先帮你卸妆，怪沉的！”

“好！”孟适然坐到妆台边，小五帮她拆下一堆珠翠，秀城坐到桌边，端碗吃面“饿死我了！早上就吃了两块点心！”

“谁让你少吃的！”小五笑话他

“这不是紧张吗？怕如厕，不敢多吃多喝！”

“现在没事啦！你多吃点，一会儿喝酒可没工夫吃饭！”

“嗯嗯”秀城呼噜呼噜把一碗面全吃了

“哎，你吃这么急做什么，也不等等我姐！”

孟适然忙道“无妨！”

小五帮她散了头发，又松松的挽了个髻在脑后，戴了朵大红牡丹，别了支金钗，才坐到桌边，孟适然小口小口的吃面，秀城摸摸肚子“还有面吗？”

“就下了两碗”小五道

孟适然看看他“我分你一半！”

秀城摇头“不用！”

孟适然笑着挑了一半面给他“我吃的少，你再吃点！”

“哎！”秀城端碗就吃！

小五一白眼“真是女生外向！”

秀城道“对呀！现在她是我媳妇，当然得向着我喽！还有，你现在得叫我姐夫！”

“姐夫？”小五瞪眼“不行，我叫不出口！”

秀城三口两口吃完了面，从怀里掏出个红包“乖，叫姐夫给红包！”

小五看着红包一阵纠结！

陆遥却从门外一步踏进来“她今天叫你姐夫，过几天，你就得叫她嫂子了！”

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