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骡马店,骡车上加了货,重新绑好,这功夫给牲口喂了豆子,大约七点钟的时候,北风起,车队开始上路。
此时,夜朗星稀,一轮半月斜挂,独轮车上绑好了风帆,借着风势,倒也不沉。两人一辆车,一推一拉,林荃跟二伯换着推,并不比空车速度慢多少。
想想这群二十不到的少年,一天一夜,来回一百六十公里,每人吭哧吭哧地推着200多斤鱼,累了也不敢停下,只能硬撑着,生活真的不容易,也就是天长日久的体力劳动让他们才有所适应,古人寿命短,医疗条件差是一方面,年少的时候过度透支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归心似箭,趁着朗星弯月,抓紧时间赶路,等到了栖霞县城的时候,夜色更深沉了,到了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大家伙把车停在赶集的场院处,占好位置,然后找一背风处,聚拢在一起,生起篝火,晚上城楼关门,好在赶集的大场在城外。篝火将浑身的汗水慢慢烤干。
这时候,少年们辛苦一天的乏劲终于上来了,但是还不能睡,黎明前的时刻,是一天中最伤人的时刻,这个时候只能硬撑着。一旦睡下,醒来就会染上风寒,这简直是要人命的病。二伯是有经验的人,把挂在骡车上的葫芦拿下来,葫芦里装的是烧酒,一人一口不断地传递着,清酒的辣味慢慢弥漫开,人也开始慵懒了,大家靠在一起,也不言语,瞪着眼睛,等待着天亮的一刻,只有二伯,依旧在盯着这些少年,谁也不许睡。。。
天将亮,东方色起,天空开始了一天中最绚丽的变化,先是通透的藏青色,逐渐地转为宝蓝色,天边细云边挂上一点点红边,随着风在丝丝跳动,然后红色变黄,栖霞城头辉映着远方连绵的横山,青黛色在宝蓝色的映衬下,界限分明,突然的瞬间,日出东方,霞光万丈,绚烂的赤黄光芒逐渐刺满整个空间,这世间,都醒来了。如果有心人看看这人间万物,就是蛮黄的枯草也似伸展开身躯,栖霞栖霞或许就是生机之义。。
终于,霞光透过山峰间,漾过城头,毫不吝啬地洒在少年们的脸上。少年们脸上细细的绒毛,随着呼吸在缓缓地浮动,光线过处,影影绰绰,此时水汽开始缓缓蒸腾,熟睡的少年就笼罩在这氤氲中。
二伯这时候放下心来,旭日出,少年可以安心地睡会了,年轻人火力旺盛,恢复时间短,哪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醒来后,又是活蹦乱跳的样子。
时间在推移,丽日刚挂在城楼上方,集市上商贩零星而来,逐渐越积越多。林荃站起身来,城门早已大开,赶集的乡民也越来越多,肉火烧和小米粥的香气弥漫了整个集市。
少年们早醒了,顾不得吃饭,赶忙把独轮车排成一排,鲜鱼整齐地摞在车上,鱼身早已冻得硬邦邦,火蓝色的鱼背像刚淬火的利刃,闪耀着凌厉的光芒,加上完整的白鱼肚,这就是好鱼的标志。作为鲁菜发源地之一的胶东,乡民不会不识货,不用吆喝,自然有人来问价,最大的鱼总是被哄抢。
林虎把自己的那筐鱼从骡车上卸下,林荃则由二伯领着,离开集市,二叔用独轮车推了一些货,林荃在前面拉车,径直进了城,走了几家老亲戚,给他们把鱼送下,一家两条大鲅鱼,两条大刀鱼,还有一些江白等等,各家按照亲疏不同,分给的礼物也是不同的,也就是带两条鲜鱼让大家尝尝。
出了亲戚家,二伯领着林荃来到县衙,栖霞县衙小而精致,更像城隍庙或者土地庙,门口也没人站岗,二伯认为礼节还是要有的,从县衙里面找了个熟人,让他帮忙递上小叔林瑾和林茂的拜帖。
很快,有人将二人领到后堂。县令大人亲自出迎,二伯也体面,文绉绉地跟县令聊了两句,然后以林瑾和林茂的名义送上礼品,算起来,县令也是林茂的恩师了,在这个讲究师生关系的时代,他们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礼品也是简单,一篮四条超大的鲅鱼,牛皮纸装的干海参、扇贝丁、大海米各一盒。就是年前表达一下感情,当然林茂和林瑾还是要亲自来的,到那时候就是更简单的几包点心的礼品,没办法,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
县令很有风度地问起林荃的姓名,勉励林荃好好持家,若有余力,可以学文,并让林荃当场背首诗听听,林荃也不客气,一首长诗《春江花月夜》娓娓唱来,县令很是满意,感慨林家诗书不断,将来必定能有高中进士者,最后,二伯也做出来邀请,当然是替林瑾,县令大人若有空,莅临山阴乡时,望移步上林庄我乐草堂指点一下学子。本来就是客套一下,会客时间却延长了好多,县令大人可能平时无人闲聊,颇为亲切,但也不得不送客。
出了县衙,直奔县学教授家里。栖霞县小而贫,户丁稀少,官员数量更是少得可怜,除了县令就剩下县学教授了,县学连个教谕都没有。本来县学教授不入流,但是在这个崇文的社会中,也是高人一等的神圣存在,林茂同学就亲身接受过他的教诲。
说来,此教授姓郝,也是林家老亲,林家始祖就是娶的郝家的闺女,所以小地方别论亲,大家都是亲戚。郝教授不在家,据他儿子讲去赶集了,林荃将礼品留下,并附纸条一张,说明是山阴林家送的。
等回到集场,大家的鱼已经卖了一半多了,也快到了散集的时间,收拾完毕往回走了。回去的路大伙走的很慢,毕竟人不是机器,会累,林荃也是乏得受不了,没办法,硬着头皮往回赶。
好不容易捱到官道店,小伙伴们都受不了了,独轮车往后院一丢,货也不管,十几个人找了间大通铺,直接躺下睡了,饭也顾不上吃。
二伯和林瑶还有骡马店的雇工林德全林德润兄弟,把独轮车都排放整齐,货盖好,最后把自家骡车上的货都卸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