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郡，临洮。

望曲谷，位于临洮的西南。

北接抱罕的土门关，南临武都郡羌道。

与龙桑城相隔约二百里，是一条被“积石山太子山脉”从大汉疆域中隔绝出来的谷道。

谷道颇大，地形复杂，可藏匿数万人栖息。在建初二年，就有烧当种羌豪帅布桥，被行车骑将军马防击败后不降，带着部众两万余人藏于望曲谷的事例。

如今，这条河谷里，再度迎来汉军火红色的军旗。

在中军的张都尉，策马缓缓，脸庞上豪情万分。

他当了十数年的郡都尉，让年齿进入了双鬓发白、气血衰败的将近五旬。

原本以为，此生就这么默默无闻的老死去了。

没想到，临老了竟然还能有独立率军，去讨伐叛逆的机会。

还是讨伐胆敢加上“平汉”两字的、擅自称王的叛逆！

灭掉这种叛贼的功绩，不光朝廷不会吝啬扔出个爵位，就连后世史书都会着墨加上一笔！

封侯！

名留于史！

两者若全，此生为男儿，尚复何求！

只要将宋健的首级砍下来，张都尉就算当场死去，都是此生无憾了。

所以呢，他也觉得胡乱纷飞的、一直试图往脖子里钻的雪花，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了。

因为这一幕，似曾相识。

在数年前的汉阳郡阿阳军营里，他被盖勋派去首阳县伏击叛军，也是这种大雪纷飞与冷彻心扉的岁末。

他还记得那时候，一介白身、未及弱冠的华雄，被盖勋派来军营充任斥候。

而如今，华雄已经成为天子的“虎臣”，还回馈了他这个老上官，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

人生际遇，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

谁又能想到，就因为当初选择和华雄一起坚守西县，就得到了反哺，让他张都尉此生能圆满谢幕呢？

的确是人生圆满。

只要顺利斩杀了宋健，就等于给家族带来声望。

还有搏出了爵位，留给子孙后代。

想到这里，张都尉不由回首而顾，目光落在领中军步卒的女婿尹奉身上。

他的几个儿子都是中人之资，不成器。

但这个女婿，却是才德皆备的良才，以后张家的荣华富贵，就依托在他的身上了。

“次曾，来。”

招了招手，张都尉出声询唤，“你带着部曲先行一步，寻个地方安札营寨。前军的令明麾下都是骑卒，琐碎之事就不劳烦他们了。”

“诺！”

尹奉闻言就拱手应诺，带着麾下自去。

此次讨伐宋健的出兵，除了华雄本人之外，所有将率都被调动了。

华车的部众和王灵的羌道义从不用说，已经潜伏入抱罕数月了。

如杜默和庞德的护羌营，赵昂的敢死营，姜叙的白马盍稚义从，附庸护羌营的乞活营，以及张都尉自己在临洮的屯田兵，都在征战之列。

合兵，约三千五百人。

因为天子和卢植、盖勋等人商议后，就接受了华雄上表的奇袭之谋，密诏张都尉为主将，并赐予了他可征调举凉州境内所有部属兵马的，便宜行事之权。

这份信任，不可谓不重。

当然了，此战若败，问罪也不会轻了。

至少张都尉暗地里就决定了，战败当场自刎谢罪。

也很谨慎，将自己定位在执行者的身份上。

每一次调度，都与华雄派过来的幕僚，挂上了护羌从事官职的颍川人戏忠商议着来。

理由是华雄书信里的一句话：此番袭宋健之谋，是他和戏忠一起谋划推演的。

因而，他也生出了这样的感慨：若是论尔虞我诈的花花肠子哦不对！是军谋之类，还是关东士人更加擅长。

恩，备受礼遇的戏忠，来到临洮后，就提一个计谋。

瞒天过海！

将华雄的计划给完善了。

在最先的谋划里，华雄是打算华车和王灵带着人马与张都尉里应外合，夺下抱罕的门户土门关，然后挟带战胜的锐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宋健来不及调动兵马，一举将整个抱罕给攻下来。

而戏忠觉得，这样的战略，很难确保将宋健斩首！

毕竟土门关隘本来就险要，想攻夺下来，声势不可能小了。

在这个时间差里，足够让关隘守将派亲信，跑去给宋健报信，让他警觉了。就算他来不及调动兵马来战，也可以带着各部兵马跑去河关县那边坚守。

只要宋健不死，夺下抱罕对汉军帮助也不大。

因为在唇亡齿寒的利益关系下，韩遂在金城郡留守的兵力以及王国在狄道留守的兵力，都会选择前来攻打汉军。

到时候，三方合力，汉军是很难在河首之地站稳脚跟的。

因此，戏忠征得张都尉的许可后，在秋九月的时候，亲自在土门关外与华车密会了一次。

也让宋健从秋九月中旬开始，就对华车越发喜欢了。

华车很自觉的，每天都带着两三百族人，往返于白石和土门关之间巡视。给宋健的理由是尽本分，荡清化外钟存羌的斥候，以及提防他们秋冬季节的寇略。

效果还很不错。

隔三差五的，就会带着几个首级归来，挂在土门关城墙上示威。

这样的勤勉与上心，一直持续到如今的冬十二月。

风雪无阻。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华车每次巡视归来，带回来的族人比带出去的都要多二三十人。

这些人，都是姜叙统领的白马盍稚义从。

服饰习俗和羌人没什么两样，挟带其中也很难发觉。

也就是说，华车部落猫冬的河谷里，距离抱罕城池堪堪五里的地方，已经潜伏了将近一千五百兵卒！

这样的兵力，足够执行斩首计划了！

而且，戏忠的谋划，不仅于此！

他让华车外出巡视期间，要以天色太晚或者风雪太大，偶尔请求夜间留宿在关隘上。然后趁机摸清土门关隘的兵力布局，以及绸缪内部夺关的调度。

在一开始，宋健和土门关的守将，是拒绝了华车请求了的。

毕竟土门关，是抱罕的命门所在！

失去了关隘的守护，抱罕将无险可守，非心腹兵马不可入驻。

不过呢，随着数个月时间的麻痹，以及关隘城墙上挂着的钟存羌首级慢慢增多，让宋健对华车的信任增加，华车还是被允许偶尔留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