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华阳依然没有会江市的酒楼装修现场，设计师又打了一个电话，并且告诉宋华阳，酒楼的地砖还在继续铺，他遵照宋华阳的指示，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主管装修工程的赵九能依然在正常工作。

宋华阳对装修设计师的配合感到很满意，要他继续坚持，并且承诺很快就会解决问题。

沟通完毕之后，宋华阳单独去了废旧的三花厂老办公楼。

在那场大地震中，三花厂新建的三栋厂房以及原来没舍得拆掉的老酱料车间都已经倒塌了，废墟上已经长出一米多高的艾草，看上去就像几个巨大的坟包，埋葬了宋华阳所有的梦想。

三花大道左边的宿舍楼大部分还在，那些楼基本都是前几年宋华阳接手以后重建的，是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比较坚固，所以基本没有损坏。只有最边缘的，靠近远处田野的那几栋楼筒子楼部分倒塌了。好在那筒子楼早已经没有人住了，因此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灾难。

三花大道直通中间的厂部，厂部前面的操场依然在，只是水泥地面已经破裂，野草从破裂的缝隙里顽强的生长出来，在微风中左右摇摆，倒是给那寂静的厂部增添了一丝活力。

厂部有部分在大地震中震垮了，没有夸的那些，也基本成了危楼。95年，宋华阳以经济改革办主任的身份进入三花厂的时候使用过的那个办公室神奇的矗立在倒塌的废墟之中，似乎在等着和宋华阳告别。

站在厂部前面，宋华阳不禁感慨万千。

他很久没有到这个地方来了，不是没有时间，而是不敢来。

他怕，他怕回想起当年的那些事情，他怕看见厂里那些对他依然充满期待的老人的眼光。

是啊，当年他是那么的有干劲，带着厂里的老老少少重振三花厂，把一个濒临倒闭的厂子，做成了全国知名的大企业。他热血沸腾的为厂里的员工谋福利，给他们盖新的宿舍楼，让他们有电影看，有汽车开，有热水器可以天天在家洗澡。

是他，是他宋华阳让三花厂的职工过上了现代化的生活。

可是现在，那一切都恍如隔世。

他在厂部门口矗立良久。随后缓缓的拿出手机，拨通了赵九能的手机。

“我在三花厂厂部等你，你过来一下。”电话接通，宋华阳没有多说任何一句废话，直接用命令的口味叫赵九能立刻赶过来。

赵九能的心微微一颤，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没有任何停留，他放下手上的工作，立刻下楼开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三花厂厂部。

四十分钟后，赵九能风驰电掣的赶到了三花厂厂部门口。

当时，宋华阳像个老头子一样坐在厂部前面的一块破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野草在地上划拉着，手里叼着烟，点燃了，但是一口都没有吸，烟灰像倔强的蚯蚓，在烟头上卷曲成一个大写的形。

风一吹，烟灰散落一地。

“小心烫手，宋总。”赵九能小心翼翼的提醒着宋华阳。他记得，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宋总手上叼着烟。上一次他也提醒过宋总，只是不记得上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次，他知道，有一件大事即将发生。

“坐吧，”宋华阳抬起头，扔掉手上的野草和烟头，同时像以前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芙蓉王扔给赵九能。

赵九能的眼睛湿润了。

“宋总，我”

宋华阳面带微笑，看着他。

“除了我想听的之外，其他的，一句话都不要说。”

“对了，我想听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赵九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微微的点了点头。经典xiashui

“对不起，宋总，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和重托。”

宋华阳皱起眉头，“我说过了，我只想听我想知道的内容。”

赵九能点燃一支烟，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说：“沈进一直都不服我，从你开始重用我之后，他就一直跟我对着干，而且还偷偷的倒卖公司的货物，现在，他有自己的品牌，同时依然使用着公司之前生产的部分货物。”

“等等！”宋华阳震惊了。

“六滋集团是食品集团，所有产品都是食品，所有产品的保质期都不超过一年，最短的只有十五天保质期。而且集团的所有产品都已经停产两年了，你说他沈进依然在倒卖六滋集团的货物？这是什么意思？他倒卖什么？”

“主要是酱油，其他都没有。”

“车间生产完，运到仓库里的酱油，有一大半被沈进调包了，他用外面买的劣质酱油充当我们厂的优质酱油，装进我们的包装瓶里，然后把厂里的优质酱油送进他自己的地下车间进行加工。他的地下车间连接着一个天然溶洞，那个溶洞可以长期存放酱油，不仅不变质，酱油反而会越来越香醇。”

“好吧，继续说！”宋华阳气得全身发抖。沈进这个混蛋！我对你不好吗？我没有重用你吗？我来三花厂之前，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在车间混吃等死的一个废物。我是看见你还有一些江湖义气，有一些聪明劲，所以才不断的提拔你。从车间普通的员工到集团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只用了六年的时间你就完成了。

你还想要怎么样？

好吧，虽然这么想，但是宋华阳知道，他确实做错了。人，只会和自己熟悉的人去比，而不会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去比。对于沈进来说，他最好的参照物，最好的攀比对象就是赵九能。

确实，相比之下，宋华阳更看重赵九能。

赵九能有些胆怯的继续说：“企业还在生产的时候，他也倒卖公司的其他货物。”

“没，没有，绝对没有！”赵九能惊慌的对宋华阳说道。

“集团其他人有没有倒卖？”宋华阳继续严厉的问道。

赵九能不敢说了，只是点燃一根烟，继续狠狠的抽。

宋华阳猛地抓着赵九能的衣领，把他提起来，让他看着身后破败的厂部，严厉的说道：“你对着这几十年的老厂部告诉我，六滋集团还有没有其他中层倒卖产品。”

“叫我怎么说呢？有些事情其实就是行业惯例，任何一个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企业管理人员，都倒卖过厂里的产品。”

“以前的杨厂长，曹主任，加上销售部的王经理，甚至是车间主任，谁没有从中谋过利呢？”

宋华阳点点头，“那你为什么不倒卖集团的产品呢？”

赵九能说：“我怎么可以做那样的事情呢？您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你的提拔，我现在还只是车间里的一个小混混。充其量也只是在您开办的夜市里做个小买卖，混碗饭吃而已。”

“可是他们，为什么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这么做呢？为什么可以那么没有良心呢？”宋华阳低沉的问道。

赵九能痛哭流涕。

“宋总，他们都穷怕了，您不要怪他们。”

宋华阳严肃的看着赵九能，继续问道：“那么，最后，你告诉我，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我没有办法，我对不起你。沈进和曹主任的前任老婆互相勾结，一直在威胁我老婆和老婆的家人，我不想失去他们，同时，我也不想让沈进坐牢，他可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一直在想办法拉他回头。可是，我没有做到，我完全管不了他，他简直就是个混蛋。”

看着赵九能的样子，宋华阳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兄弟，我真怕呀，我真怕你也跟他们同流合污。你是好样的，即使你让我损失了几百亿，但是让我看到了你是一个真正的讲道义的硬汉，让我知道，我没有信错你，这就值了，值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宋华阳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