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三章 两行晶莹簌簌落,母子相遇话往昔。(1 / 1)张大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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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太阳出来了,河上的大雾果真消散得无影无踪。

官船继续前行,过瓜州,横渡长江,入谏壁里进大运河,遥望重重山峦相隔的金陵。

贺拔惎对着光王又是一通感慨,“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扬州错过了,这十里秦淮又错过了,真是可惜啦!”

船到锡山码头,船头小穆告诉贺拔惎和光王官船要在这停泊一夜,来日正午返航。

那两个人像即将出笼的鸟儿似的,不听小穆多说,挽起他的手连拉带拽地向外就走,“我们进城,为光王践行,这个总可以了吧?”

三人经西城关试泉门外的吊桥入城,城池不大,方方正正的像个千年灵龟,运河穿城而过,密布的河道湾岔像龟背上纵横的甲纹。

耳边听得渡口码头的喧哗鼎沸,鼻息闻到的随风漫巷的鱼腥和谷香,水给了无锡灵气和繁华,商船、民船成排,桅杆、跳板无数。

沿河走到黄埠墩,堤岸两旁以米行为主,前寻望见一家三开间四进的三层木结构酒楼,似鹤立鸡群傲然独立,半空中酒旗摇曳,楼上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来到楼下,贺拔惎仰头念道:“大观楼,就是这家了。”

进了楼来,看这儿的生意蛮兴隆的,早有伙计上来招呼着,这伙计长得是尖嘴猴腮,一脸的奸猾之相,白毛巾搭肩,手里提着一把大茶壶。

三个人从一楼宛然而上,被引向二楼雅间,这阔绰大气的楼梯和摆满花瓶、鱼缸婉转迂回的过道里,充斥着花枝招展、艳丽妖媚的女子,雪臂团扇以尽搔首弄姿之能事,朱唇皓齿满是娇呻浪吟的撩骚。

从经过的房间里传出了琴声莺调,谑浪笑敖之声不绝于耳,尤其是隔壁里更是嚣张,门扇大开,三个纨绔青年拥着五六个艳妓,左搂右抱,毛手毛脚,忙得是不亦乐乎。

雅间里坐定,看窗外是苍苍茫茫、碧荷连天的上湖,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更显得广袤无垠、烟波浩渺了。

“几位爷,用点什么呀?”店伙计是满脸谄媚地笑。

贺拔惎一付老江湖的样子,全不在乎地说道:“有什么好的你就上,但是要有特色,你们这儿什么最有特色呀?”

“馒头。”

贺拔惎一脸诧异地望着伙计,卡巴着眼睛不解地问:“馒头?别的地方都是煎炒烹炸闷溜熬炖,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你这儿怎么是主食馒头呢?这馒头除了填饱肚子,还能有什么出奇之处呀?”

那伙计是一脸的坏笑,挤眉弄眼地解释着,“爷,您想必不是我们无锡人吧,这长江两岸,浙东浙西,谁不知道我们家的馒头最出名了,我们这儿有白馒头和粉馒头之分,看您中意哪个啦。”

贺拔惎毕竟是欢场老客,听他拿腔拿调的言语,再看他那坏样,已是心领神会了。

“我们这白馒头湿滑滑是上等的精粉,经俏厨娘手纤纤儿几番搓揉,上屉蒸得;那粉馒头更是别致,滑柔酥软白如雪,高挺山陵圆如月。可哺幼儿之啼饿,可解饥汉之焦渴,回味无穷啊。”

贺拔惎嘻嘻地笑道:“只管上来,先来三个尝尝,若有能弹只小曲的,那是最好。”

不多时,三个佳丽姗姗而来,穿插坐在桌旁,其中一个手扶琵琶娓娓唱来,“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光王闻听惊喜道:“《金缕衣》!有年头没听到这支曲子啦。这曲子,我杜娘娘唱得最好。”

另两个美妓玉手箸菜,嗲声劝酒,眉目传情,投怀送抱,三人耳鬓厮磨卿卿我我,恰似天上人间飘飘欲仙。

正打情骂俏之时从雅间外传来哭诉谩骂之声,“臭丫头,大爷是来大观楼找乐的,为我郑兄弟明年进士高中举杯相祝呢。你这也不让碰,那儿也不让摸,坏了大爷的兴致。你以为你是圣女呀?今天我就要霸王硬上弓,看你从不从!”

接着是那伙计的大声劝导说:“芙蓉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跳下去什么都没了。这位是前任浙西观察使、镇海节度使、浙帅卢商的三公子。你从了他就过上好日子了,别人想贴还贴不上呢。快,下来,给卢公子赔不是。”

光王、贺拔惎、小穆闻声涌出,见一个少女哭得似个泪人,抱着廊柱做预坠之势。

贺拔惎看不过去,借着酒劲大声怒吼道:“尔等都是些什么货色?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逼良为娼!自管仲设立内闾以来,酒楼欢场一买一卖皆是两情相悦的事,怎能由着你们胡来!管子曾言‘国之四维,礼义廉耻’。孔圣人也说‘行己有耻,君子不器’。你还是浙帅的公子,更应该知道自尊、自爱吧。”

那胖乎乎的三公子黄牙一呲,呸了一声,“谁的大袴没系好,把你给露出来了,你个穷酸,还之乎者也地瞎叫唤。你知道我们都是谁吗?站好了,扶着点,别吓得一溜跟头坠下楼去。”

三公子一指身旁的文静俊朗的儒生,“这位是监察御史郑亚的公子,郑畋。”

又指着方脸端正的高傲公子,趾高气扬地说,“这位李烨公子虽然昨日刚到,在浙西府中是个新人,可论起出身门庭极其高贵,他的父亲是曾三镇浙西、当朝宰相李德裕。”

说完他颠着脚轻视地看着对方。经他这么一说,确实大出人们的意外,三个人一时语塞。

那三公子并没有就此打住,还是不依不饶地张狂着,他背过身去冲着姑娘吓唬道:“别看我父亲进京作刑部侍郎了,可虎威犹在。不光是这酒楼,整个浙西,乃至大唐天下,大爷我啐口吐沫,你们都得像拾块宝贝似的供起来,我让他向东,他不敢往西。臭丫头,今天晚上大爷我就受用了你,若是不从,我把你灭了,让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姑娘倒是刚强,杏眼圆睁,“我说了只卖艺不卖身,你仗势欺人,流氓!”

“你说谁是流氓?臭丫头,给脸不要脸,你不是要跳楼保住贞节吗?好,大爷我成全你。”这无赖扑上去就要推姑娘下去。

“住手,混帐东西,还有没有王法?小小的浙帅公子,竟敢行凶杀人,目无法纪,大唐的基业全毁在你们这些腐败人渣手里。”光王此时早已是义愤填膺,无所顾忌地喝令道。

三胖子撤回两只小短胳膊,转回身气急败坏地说:“诶呀,又跳出个大傻子,你呱呱地瞎叫什么,今天算你们走运,只我们三个人微服出来,要是往常,你们现在早就满地找牙了。”

他上前用手指着光王的鼻子,有恃无恐地叫嚣道,“你们光会耍嘴皮子啊,我就是仗势欺人了,我就是逼良为娼了,我就是行凶杀人了。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你还敢打本大爷不成。打呀!打呀!打!”

他呀字还没出口,脑后抡来一个花瓶砸得结结实实,头顶鲜血当即喷出,沿脸颊流了一脖子,三胖子哼了一声,瘫软倒地昏了过去。

“打人啦,快来人啊!”尖嘴猴腮的伙计在惊愕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喊人,可也只叫出了一句,光王一脚把他顺楼梯踹下楼去,四仰八叉地趴在楼梯口没了动静。

“闯祸了,快走!”贺拔惎意识到严重性当即大喊道,一马当先带着小穆冲下楼去。

光王也随后跑了几步,又猛回身,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另两个公子哥,吓得他们胆怯地后退。

王爷一把扯起那芙蓉姑娘,不容置疑地喊道:“快跟我走!”

三个好汉带着姑娘穿街走巷狂奔了一阵,见并无尾随才放慢了脚步。

贺拔惎见后面上来的王爷还带来了那姑娘,眉头紧锁,提心吊胆地悄声问:“我的爷,你怎么还把她带出来了?《开元律》里明确规定相争为斗,相击为殴,轻者杖笞,重则徒罪劳役;可你把她带出来可就是强盗之罪了,抢劫挟带伤人者是要绞刑的呀。”

光王凛然地说:“难道要她落入虎口,寻了短见吗?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拿些钱来。”

他和气地问那姑娘,“姑娘,你家住在哪里呀?”

那芙蓉姑娘充满感激地回答:“我很小就被拐卖到无锡来了,记得老家在新吴百丈山。”

“百丈山?这么巧!你能自己回去吗?”光王不放心地问。

“能啊,我家的地就在百丈寺外,很好找的。”那姑娘很有自信地说。

王爷从贺拔惎手里接过铜钱,掂了掂埋怨地命令道:“这哪儿够啊,拿一吊来。”

贺拔惎脸上一红,默默地拿出一吊铜钱递了过去。

王爷把钱塞到姑娘手里,不容她多说,“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家去吧。”

已不哭的姑娘又是热泪盈眶,双膝下跪就要磕头,王爷赶忙架住。

正在这时街尾人喊马嘶,“他们在那儿呢,站住别跑!”一队人马奔驰而来。

王爷急迫地吩咐道:“小穆,带着她快走,把她送上船。这里有我和贺拔惎抵挡,快走!”

没有时间互道离别,小穆带着眼噙泪水的姑娘绝尘而去。

猛虎难敌群狼,何况还是两个病猫呢,只几下子两人就被撂倒,等他们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被五花大绑,押在个大厅里啦。

刚被凉水激醒的光王和贺拔惎,四顾左右发现这是个无窗阴冷的石室,两个大汉握着软鞭怒目而视,正面椅子上斜坐着脸上缠裹纱布的三公子,“兔崽子,跑啊!看你们能跑到哪儿去,敢打本公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

他一指贺拔惎,“看你也快四十岁的人啦,还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充什么大尾巴狼,一会儿我就把你们沉到上湖里去喂王八!先抽他一百鞭子解解气。”

“误会,误会!都是一时冲动惹得祸。”贺拔惎不停地摆着手。

“怂蛋,你们这是绞刑之罪,沉湖是你们捡便宜了,姑娘我们也不要啦,以命抵命。”

贺拔惎作揖赔礼,紧张得汗都淌下来了,“那姑娘没跑远,我带你去捉回来。”

王爷大喝一声说:“住口,贺拔惎!别让我看低了你。姓卢的,冲我来,爷我接着。”

不知什么时候光王自感到原来的懦弱性格变了,多了些许侠义豪情。

“叫板是不?跟我装,给我狠狠地抽他。”上来一个大汉凶神恶煞般狞笑着,挥起鞭子就是一下,一道血檩子在王爷胳膊上顿时呈现。

大汉欲再次挥起鞭子,这时屋门一开,那尖嘴猴腮的伙计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住手,大娘说要来看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妄为,敢来我们大观楼砸场子。”

他看到光王即刻露出狰狞的嘴脸,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道,“畜生,沉湖都是轻的,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他抬脚就要踢打。

“住手!”随着话音走进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她仪态端庄,举止娴雅,有大家风范,只是一顶纱帽遮挡住了脸庞。

当她缓步走到近前时,突然停住了,语气哽咽地低声道:“是你。”

“大娘,就是他们,欺负我,用这么大的花瓶,哐地一下,您看把我砸的。”三公子义愤填膺地控诉着。

伙计也跟着补充着,“尤其是这小子一脚踢在我大胯上,从二楼一直踹到楼下,差点把我摔死。还把芙蓉那丫头给抢走了,不用客气,沉湖!按老规矩喂王八。”

对这一通喊叫妇人好像没有听见,只是直愣愣地注视着光王,慢声低语道:“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光王惊异地睁大眼睛,想透过面纱看清那隐藏的面容,突然像是豁然明了,也颤音回复道:“润州是个好地方,那是我的家呀。”

“小十三,我好想你们啊。”妇人满怀深情地呼唤着,她慢慢地摘下了纱帽。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但岁月抹不去曾经的艳丽妩媚,两行晶莹簌簌落下,四目以对多少离别话语涌上嘴边却无言。

“这是我的侄子,失散多年啦。三儿啊,你看怎么办呢?”妇人为难地看着三公子。

“啊,侄子呀!大娘,这事整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啦。还能怎么办?我这一花瓶算是白挨了。”

“怎么能呢?大娘啥时候让三儿吃亏过。老四呀,去前头账房拿十个金饼子给三公子,买些红枣补补血。再陪公子和这位大爷到上房喝个赔罪酒,老身在这儿和侄子有话说。”

尖嘴猴腮是何等的机灵,挽着三公子和贺拔惎嬉笑着走出去,还亲亲热热地说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往后咱们就是哥们了。”

屋里只剩下妇人和光王,王爷扑通跪倒大礼参拜,“杜娘娘,十三儿给您磕头了。

那妇人正是昔日宪宗的宠爱秋妃,早先是镇海节度使李锜的侍妾,以自编的一曲《金缕衣》受宠。后来李锜举兵反叛不成被诛,她也获罪入后宫为奴,又是因这首曲子使宪宗痴迷,封为秋妃。

夫唱妇随,比翼双飞,恩爱非常。更可贵的是她以一颗柔爱之心,感化着年轻气盛的宪宗,以德驾驭天下,宪宗曾自得地说过“我有一秋妃足矣!”

未料到壮年的宪宗不明不白地驾崩于中和殿,说是吃了方士的长生不老丹药中毒而亡。宪宗三子、太子李恒在宦官梁守谦、王守澄的拥戴下嗣位为穆宗,穆宗也相当敬服她,并托付她做六子李凑的傅姆,负责皇子的教养。

四年后,不满三十岁的穆宗竟又在沉迷于声色游乐之中,乱服金石之药一命呜呼了。

穆宗的大儿子、十五的太子李湛继位为敬宗,性躁贪玩,击毬猎狐,不理朝政。宦官刘克明是大宦官刘光的养子,未净身就混进宫中,色胆包天地与董淑妃勾搭成奸,他怕事情败漏,串通击毬将军苏佳明刺死了敬宗,本想拥立宪宗六子、绛王李悟为帝,便作伪诏书。更妄想剥夺其他宦官手中的权力,此举惹恼了“四贵”内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以及神策军左右护军中尉魏从简、梁守谦,他们联合宰相裴度拥立穆宗的二子、敬宗的弟弟江王李昂为帝,也就是文宗,刘克明畏罪投井自尽。

文宗即位后,忌惮权阉,认为是宦官害死了他的祖父宪宗和兄长敬宗。掌握神策军的大权阉王守澄就是罪魁祸首,他的助手郑注又有恃无恐地公开受贿,令文宗很是不快。便密诏宰相宋申锡结集力量铲除阉党,可被京兆尹王璠泄密,宋申锡反被诬指和漳王李凑图谋推翻皇上。结果是李凑贬为庶民,宋申锡流放为江州司马,而杜娘娘连带削籍为民,放归故乡。

以上的事情光王都是熟知的,“娘娘,您含冤受苦啦,几年不见,您憔悴多了。”

杜娘娘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无奈和怨恨,平静得像上湖里的水面一样。“小十三呀,宫里的日子是值得回忆的,我和你母亲郑氏都是润州人,都是李锜的妻妾,又都是获罪入宫,相处的和亲姐妹一样。看着你们几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是那么得天真可爱,真是幸福呀!我虽被遭放归,可这宫外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没有明枪暗箭,勾心斗角。还是那年在润州见得杜牧之,他说得好‘四朝三十载,似梦复疑非’。我杜仲阳这一生也值了,扶持几代皇上,尽职尽责,无憾了。当年被削籍为民,放归故乡,李德裕正值浙西观察使,他厚待于我,使我栖身道观。可恨那小人王璠变本加厉进谗言说‘德裕在镇,厚赂仲阳,结托漳王,图为不轨’。皇上昏庸,李德裕因‘厚赂仲阳’之罪被罢官,之后谁还敢施于援手啊。又逢金陵兵变,百姓流离失所,我也被迫背井离乡,寒冬腊月里险些冻饿而死,多亏卢商搭救,才在无锡开了这家酒楼,苟延残喘到今日。小十三啊,人生不易呀!对啦,王子出京是严加禁止的,你南来是公干吗?”

光王把前后经过向娘娘细说了一遍。娘娘长叹一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不如先在娘娘这儿暂避,日后再做打算。”

王爷摇着头说:“谢谢杜娘娘的好意,经这些天的逃亡生活,我感触到隐一时未必会风平浪静,退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我决心往前走,走遍山山水水,海阔天空凭鱼跃,天高地远任鸟飞,那个懦弱忍让的光王已经死在永巷冷宫了,坚强不屈的李怡重新立于神州大地上。”

娘娘爱怜地看着这个崭新的小十三,“也好,鸿鹄安能委身于燕雀之地吗?从你的身上我又依稀看见漳王李凑的影子,那孩子寻矩雅裕、胆识过人,是块当君王的好材料。可惜了!”

娘娘突然发问,“怡儿,我早想问你,那年郭贵妃派刺客害你,你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王爷双眼露出紧张神色,好似又回到了当年,强压着愤恨激动地说:“娘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有朝一日,血债血偿。父皇驾崩的那个寒夜,我正在中和殿帷幔后玩耍,就听幔帐前有人低语,我借着缝隙看去,是内常侍陈弘志和郭贵妃的贴身侍女,那女的递给陈弘志一个纸包,里面不知包的什么,并说贵妃令‘要当机立断,吐突承璀和二皇子已经蠢蠢欲动了,先下手为强’。那大太监没说话,直接进到内间把包中的粉末撒在杯子里,给因服了方士柳泌的药,卧床不起的父皇喝下去。陈弘志退出来回复那侍女说‘成了!快去禀告贵妃。’那宫女转身之际发现了我,恐怕就是这一眼埋下了祸根,我成了他们的肘腋之患。对一个十岁的孩子频频下手,亏得我福大命大,都被机缘巧合无形化解了。不知那是什么毒药?喝下后,我父皇无声无息地去了。然后大太监王守澄他们急匆匆地来了,把守宫门不准朝臣入内,伪称皇上‘误服丹石,毒发暴崩’,并假传遗诏,命李恒继位。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

杜娘娘惊得是脸色发白,嘴唇抖动,随之是悲愤交加,嚎啕大哭道:“先皇啊!你死的冤啊。郭氏,你心如蛇蝎,竟然能干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来,为了权利富贵就不顾一切了吗?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有何面目九泉之下再见先皇,终会得到报应的!”

她声泪俱下地诅咒着,“怡儿,先皇的暴毙我心里也感觉蹊跷,就在出事之前两个月,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荆南节度使裴均、河东节度使严绶不约而同地给朝廷发来表章,内容竟然极其相似,谏言让太子监国。剑南、荆南和河东,三地相距千里,如果没有幕后统一的指使,这样的步调一致是不可能的。原来这个幕后黑手是那个老妖婆呀!”

光王扶着娘娘的膝头,回味着儿时的温情,“娘娘,我们如果不是帝王家,永远是小孩子该多好啊。您给我们读杜子美的《绝句》,我在这边趴着,李凑在那边趴着。对了,您真要让李凑篡位夺权吗?是郑注他们诬陷你的吧。”

杜娘娘轻抚着他的头,认真地说:“傻孩子,父母是你能选的吗?人总是要长大的。不管是你,还是李凑,只要是有能力中兴大唐就都有资格做皇帝,总比断送在忤逆昏庸的不肖子手上好吧?我是有此心,可宋申锡他们太中规中矩,默守陈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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