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天高不可及岱宗,柴望遗风待升封。(1 / 1)张大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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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徕高,傲徕高,近看与岱齐,远看在山腰”。傲徕峰,峰高虽不及泰山主峰太平顶的一半,却犀利峥嵘,有傲然不向强者低头之势;虽处西路游人罕至之地,却超脱默视世间风起云涌,我自岿然不动,素面朝天不与他山争峰,坦然自若,悠然自得。初夏雨后的峰峦清新竞秀、谷深峪长、瀑高潭深、溪流潺潺,峰尖似天宫里的仙女,羞答答隐在厚厚的云层里。

溯源西溪,沿崎岖的山路矫健地走来一人,他途经据说与东海龙宫相通的黑龙潭,在千尺银练之下,蹲于水边洗了几把脸。

这汉子长得是黄灿灿的一张脸,剑眉狼眼,大耳垂肩,生得魁伟,长得豪迈。

他继续拾阶登攀,抬眼看远处是个不大的石庙,瑞气霭霭,平静祥和,庙门外站着几个人,正亲热交谈着。

走近了,见这青竹万杆的寺庙周围,树枝之上系满了红布条,树杈间搁遍了押子石头,山门额上刻着“竹林寺”的庙名。

“女菩萨,听您的口音,是江南人吧?”问话的是立于寺外众人之中的一位青年,其处于众星捧月之势,斯文儒雅、举止大方。打眼便能看得出,他身世显贵,非比寻常。

回话的是位四旬开外的比丘尼,“阿弥陀佛,施主听出来了。不错,本尼是越州萧山人,师承古崇寺,几年前才云游来到这泰山,听施主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呀。”

一位官员装束的中年人在旁边引荐道:“师父说中了,这位公子确实不是我们兖州人,他是渤海国王子大之萼,入朝去长安途经这里的。他可不一般!是渤海国新科状元啊。”说完又回头指着女菩萨夸赞着,“王子阁下,这位师父也是非比寻常,受悟真禅师的衣钵相传,专攻女科,医术高超,造福一方啊!”

王子不住地敬佩称好,“是,看出来了,这寺左寺右的红带子就昭然若揭啦。”

身旁有个虎头虎脑的随从轻声嘟囔着,“我原还以为这些是玛尼堆上的经幡呢。”

他两边的人嗔怪其无知,“哎玛,喃捣鼓什么呢?经幡!血彪,脑袋有包。”另一个说:“真格儿的,你咋整地。平时白话得舞舞扎扎的,其实是个二五子呀。”

那挨说的也不服气,鸡皮酸脸地反驳着,“干哈啊,干哈啊。说几句就得了呗,瞅你们那损色,做银逮大度。”他们见王子投来严厉的目光,赶忙收敛起来,闭嘴不吭声了。

尼姑礼貌地探问道:“阿弥陀佛,王子这是要去长安吗?”

“不,我要先去一趟江南苏州,看望我叔叔和哥哥,我父王有要事唤他们归国。”王子平易近人地回答,然后他又问那中年官员,“押衙,今年上朝的进士科春试发榜了吧,不知是谁摘得头魁了?”

“发榜了。今年是谏议大夫陈商任知贡举,主持省试,从各州府六百多人中录取进士三十七名,张渎独占鳌头。”官员认真地回复道。

“六百人中脱颖而出,凤毛麟角,国之栋梁啊!”王子佩服地赞许着,他又环视寺庙对女师父说,“师父,您这竹林寺虽说不大,可借这山石山势建得确是精巧雅致,三圣殿的佛像更是栩栩如生。”

比丘尼满是自豪地抿嘴笑道:“施主说得是,也不是。我这庙看着小,可你往天上看,如果你有慧眼,是个与佛有缘之人,就能见到浮在半空中恢宏的大寺。看到了吗?”

别人举头仰视未有作声,只有那个虎头虎脑大声惊呼道:“瞅着了,瞅着了,真毕呀!贼大。”

又是身边的同伴呵斥他,“怎么事儿?喃脑进水了,是不是彪?”

女和尚指着空中笑着说:“对,那是悬云寺,也就是之前的老庙了。据我师父讲,从前这竹林寺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经常虐待小和尚,还让小和尚每天上山拾柴,拾少了,还要挨打。这天,小和尚在马蹄峪拾柴,遇到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他们一边玩耍,一边帮小和尚拾柴,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从此之后,小和尚不仅拾柴多了,而且脸上露出了笑容。老和尚觉察到小和尚的变化,顿起疑心,套出原委,并推测出两个小孩是人参娃娃。便用红线套住了女孩,用大镢刨了回来,并嘱咐小和尚放到壶里煮,还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偷吃,然后去请他的那些朋友了。小和尚并不知道那个大萝卜似的东西竟然是人参娃娃,快煮熟的时候,壶里飘出了诱人的香味,小和尚忍不住掰下一点尝尝,结果越吃越想吃,最后全给吃没了。他害怕老和尚回来又要打他,干脆就将壶里的汤都倒了。他提着壶,围着寺庙浇了一周,刚刚浇对了头,就听轰隆一声响,整个寺院摇摇晃晃离开地面,向天上升去。这时老和尚领着一伙儿狐朋狗友也回来了,一看寺院升起知道不妙,赶紧抓住庙台想把它拉住。寺院越升越高,老和尚吓得眼晕,手一哆嗦掉下来摔死了。”

王子听她讲完故事,不觉奇怪地问:“女菩萨,这个故事怎么和通玄先生张果老成仙有近乎同样的情节呢?只不过他吃的是两支人参。”

“是差了一支,要不人家怎么就成仙了呢?这么看来人参是个好东西,我这泰山深谷里就能采到,若想遇到千年的参精那可就是造化啦。前些日子,从南方来了些卖灵芝的,在东路十八盘上坑骗游人。原本我们这里民风淳朴,如今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王子好奇地又问:“女菩萨,你为何不广结善缘扩建古寺,以恢复昔日的规模呢?”

“怎么不想?我用多年的香火钱和病患的布施,准备在这三圣殿后加盖大雄宝殿。可朝廷三年前下了圣谕,寺院一切财产归公,不但我经年的积蓄,就连坡下的几亩薄田也收去了。又下令毁拆天下凡房屋不满二百间、没有敕额的一切寺院、兰若、佛堂,命在其安身的僧尼全部还俗。幸好我这女科之技广施乡里,曾救过兖州刺史夫人的命,才得以苟且逃过。”比丘尼提起这事还心有余悸,面露战战兢兢之色。

王子感慨地评论着,“予人海棠,手留余香,乐善好施终得偿报。”

尼姑也欣慰地听他说并纠正道:“阿弥陀佛,王子应该是馈赠玫瑰之人吧,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啊。善哉,您说得是,与人为善,于己为善;与人有路,于己有退,积小善能成大果。正如本月初皇上又下旨令四十岁以下的僧尼悉数还俗,万幸,本尼不在其列,虚度了几岁,可怜我那些师弟师妹们去何处安身立命啊?”

那久立一旁的汉子见他们没有言罢的意思,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得投缘,便压不住性子上前打断道:“女和尚,青桐涧怎么走?”

那女师父闻听他如此唐突称呼,先是一愣,随即一丝不悦袭上眉间,她用眼神示意他向西。那壮汉顺势望去,西面远方屹立着一座奇峰,挺拔突兀,高耸竣峭,在飘渺云雾的包裹下形如展开的扇面。他还是不甚清楚,又接着问她是崖东还是崖西,可尼姑不再理会他。

中年官员见壮汉青筋暴起似要发作,赶忙打着圆场告之,“朋友,别急。过了这条河,翻过那西面的扇子崖,沿傲徕峰前的山口走下去,长谷绝壁的就是青桐涧啦。”那壮汉答谢他的好意指点,但还是有些许悒郁不忿,径自悻悻然地去了。

正如指点的那样,峰回路转间,壮汉已行至天胜寨外,这里曾是官逼民反的赤眉军首领樊崇固守之地,他依着刘盆子曾拴过牛的石柱上磕了磕鞋子。眼望随处可见的石碾、石鹿、石臼,他若有所思地伫立良久。

再往前走,不多时寻得那山口,是在傲徕峰与扇子崖接合处,又深又窄的一道山谷。此时再看那扇子早已合上许久了,恰似一把利剑自涧底直插霄汉。涧内青桐遮日蔽天,乱石铺陈无路可寻,一丈宽窄的沟壑被高岩陡壁挟持着,像条江南的石弄堂。

壮汉正徘徊于山口犹豫不前时,从身后的山路上飞奔而来一个少年,见他双臂伸展成一字,两手各提着盛满水的木桶,虽手里负有重物,却看起来轻盈如燕。只几纵便来到近前,那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浓眉虎目,大耳有轮,中等身材,长得敦实有力。他头上顶着草帽,膝下打着绑腿,袒露出的肌腱泛着古铜色的光晕。山路上的两人相互友善地点头致意,都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壮汉刚要问路,从涧里走出三个人来,看清是两僧一俗。僧人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胖的体大腰圆,矮瘦的是精明强干。另外一位是已过四旬的中年人,身高一丈有余,面如古月生辉,脸似淡金镀容,眉成利剑入鬓,目若明珠朗星,处处焕发着威武豪气。

“师父、方山大师、行筠大师。”那青年人将两只水桶放在地上,赶忙行礼问候道。

“励儿,两位大师要走了,我刚带他们进涧里,采了些青桐嫩叶子。”中年人说道。

青年忙挽留道:“怎么这么急着走啊?在我们庄上多住几日吧,我还要聆听大师的教诲呢。”

高胖的和尚性格开朗,哈哈笑着说:“阿弥陀佛,小英雄,来日方长啊!俺爷俩虽说是初次见面,但心气相通,都是乐观豁达之人。对了,俺教恁的这个少林提水之术,练起来是否有所收获呀?”

青年深有感触地回复和尚,“行筠大师,这提水之术真是绝了,内长气功,外增筋力,内外兼修,这样的功夫若是传播开来该有多好啊。”

“中!俺那少林寺还有很多独到的功夫值得大书特书,就像恁这个青桐涧石弄堂,其中包罗万象,妙趣横生。图腾挂壁、三指示天,尤其是那青壶瓶就差插几枝杨柳枝啦。一走进去,就使俺想起少林的铜人巷了,可惜呀,如今连铜人都化成了铜水,皆不复存在啦!”

旁边那矮瘦的和尚不无感慨的附和道:“善哉,师弟,真没想到当今皇上这般无情,想你少林曾十三棍僧救唐王,辅保太宗打垮郑王王世充,可谓是对大唐立过奇功的呀。怎么说遣散就遣散,把偌大个少林寺搞得门可罗雀了呢?这样的天子真是丧心病狂,数典忘祖啊。”

少林寺主持行筠大师也是痛心疾首地唏嘘着,“阿弥陀佛,师兄啊,百倾寺田,千所房舍,几代人的积累,那些还是御赐的呢,也未能幸免,顷刻间都充入府库。两千多僧众无法维系,被迫还俗,俺身为主持真是万念俱灰,愧对先师啊。”

方山大师宽慰道:“师弟,不要太想不开了,过多地自责无易。我那灵岩寺不也一样,一道圣旨抛下,人去寺空,殿堂黯淡,你又奈何呢?”

行筠和尚越想越生气,“皇上那鳖孙,恁不着他是多格义人。”他弯下腰,俯身看着水桶里,“要是被俺看到,豁他一身水,槌他几下。咦,小英雄,恁桶里装个啥?乖乖来,这水不一般啊。”

青年赶忙回答:“傲徕峰的月亮泉水。”

中年人特意解释道,“励儿一早起来,专程为你们去担的,这泉水正好是泡女儿茶的绝配。”

两位和尚喜欢地看着青年。行筠大师从腰带上解下水囊,从桶里汲满水,“中,带着路上喝,不能辜负孩子的这份心意呀。”

“秦靖大哥!”闻听呼喊,几个人抬头观瞧,仔细打量着山道上站立之人。

“宗权老弟!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呀?想煞哥哥啦!我说早上有喜鹊冲我叫吗?心想必是有贵客来访。”随后中年人大步上前,紧紧握住壮汉的手开怀大笑,他忽然想起,拉着客人向和尚引荐,“他是我兄弟,多年未见啦!兄弟,这是灵岩寺方山大师和少林寺行筠大师,都不是外人。”接着又是抒怀长笑。

秦靖扭回头冲着青年招手说:“快过来,励儿,怎么啦?宗权叔叔都认不得了。也难怪,那年在洪州他才这么高。”靖爷用手比划着。

壮汉也跟着感慨道:“岁月不饶人啊,转眼八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家伙们都长成大人啦。”

两个老和尚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由衷地为兄弟重逢高兴着。“家里去,家里去,这千里迢迢鞍马劳顿的。老二位,一起回庄上热闹热闹吧。”秦靖真心实意地相让着。

方山大师摆着手推辞道:“善哉,不打扰啦,我和师兄还有事要去赤山法华院,那里为拆寺闹得鸡飞狗跳的,据传新罗清海镇大使郑年要武力干涉,兵戎相见,又将是场血雨腥风的劫难啊,性命攸关耽误不得呀。”大家就此话别,目送两位大师远去。

“走,兄弟,回庄上去!”秦爷大声召唤着。秦宗权答应着举步向涧里就走,却被哥哥一把扯住,“傻兄弟,往那儿走做什么?你以为哥哥住在这涧里吗?一场山洪下来不冲得干干净净啦,家在那崖后呢。”他伸出大手指着扇子崖笑着说,“励儿,把水桶给我,你去拱北石把你师弟叫回来,告诉他经常念叨的宗权叔叔来看我们啦。”励儿愉悦地答应着,转身沿着山路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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