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一章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1 / 1)张大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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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方和盛姑娘也下得楼来,轻松翻过外城两丈高的夯土城墙,一边往贾家楼去,一边还唠叨着同是道家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夜深了,路上人迹稀少,秋风摇曳着歌肆酒楼外悬挂的气死风灯,在雪地上打出昏昏欲睡黄晕的光。

“站住!放箭!”嗖、嗖几支白羽带着呼啸从房脊上擦过,齐向屋顶身穿紧衣束装的夜行人射去。

那被追逐者一掠而过,快似狸猫,落地如棉,飞行如燕,腾挪如猿,看身手动作绝不是等闲之辈,泛泛之人。

后面紧追不舍的是负责巡城的金吾卫骑兵,在一名果毅都尉的率领下摇动绣有辟邪的旗子,身上披挂的明光甲反射出耀眼的银光。

士兵沿街向南围堵着,喊叫谩骂着,“奉琼林库使似先文逸令,不能让那个贼儿跑了。好大胆子!竟敢到琼林御库来偷。”

义方两人闪在一旁,如此情景看在眼里,“这人的轻功不赖呀,好敏捷潇洒啊!”义方夸赞道。

“是啊,这女子的功夫不一般。”盛山也有同感。

“你是怎么看出她是女子的?”

“直觉。”嘈杂声愈来愈远了。

当义方和盛姑娘推开店门进入贾家楼时,已经打烊闭店啦。可靠里面的一张桌子还围拢着人,高谈阔论说得是热火朝天。

侧着脸正讲话的是个四十岁开外的中年男子,看这人着一身常服,举止言谈透出官僚作派。他长得英俊潇洒,彬彬有礼,活泼诙谐,说到高兴处不忘夹起块羊排剔去骨头,放到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

他在众人的催促下接着讲起故事,“我再说段永贞年间的事,算起来是四十年前顺宗登基那年,我刚好是三岁,听我外公武元衡讲的。京城里东市有个百姓叫做王布,知书达理,家值千万,商旅买卖人都很敬慕他。他有个女儿年方十四五岁,艳丽聪悟,挺好的孩子,可惜鼻孔内各垂生息肉如皂荚子,其根如麻线,长有寸许,稍微一碰就揪心地疼。王布花了数百万钱,看遍了城里的医生,也毫无起色。有一日,来了个梵僧上门化缘,突然问王布,听说先生的闺女得了怪病,能让贫僧看一看吗?我来治好它。王布自然是大喜,立即把女儿喊出来。那和尚取出药瓶,倒出颜色纯白的药粉,用苇管吹到孩子的鼻子里。只一会儿的工夫,就把息肉摘了去,出了少许的黄水,可并不疼痛。王先生感激地拿出白金赏给和尚,梵僧拒绝不收,说我乃修道之人,不受厚礼,只乞求这息肉。得到王布的同意后,便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揣到怀里。然后颂声佛号健步而去,行走如飞,王布认为是遇到圣贤了。估摸着和尚走过五六个街坊了,又有个少年上门造访。这少年长得美如冠玉,骑着白马,敲门便问,刚才有位胡僧来过吗?王布请他进屋,把胡僧的事都说了。那人吁嗟不悦的埋怨道,马小踠足竟落在此僧的后面!王布很是惊异,追问原委。少年也不隐瞒,如实告知,上帝的二个乐神失踪了,最近才得知藏到您女儿的鼻子里,我是天上的公差,奉帝之命来取他们回去,不想那僧先于我取走,我失职啦!王布闻听恭敬地施礼,再抬头那少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大家都说这个故事太荒诞离奇了,跟牛僧孺《玄怪录》里的不相上下。

“离奇个六饼,柯古兄,真是武老爷子给你讲的吗?不会是你自己杜撰的吧。”正座上的儒生毫无顾忌地质疑道。他年近四旬,一身薄而有空的罗绡衣裳,貌虽比不得宋玉潘安,也称得上风流倜傥。

“不能吧?李老弟,我看段兄不是那种云山雾罩的人,八成是他外公和他讲的神话故事。”说话的是位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粗衣粗褂,头罩折角巾,笑咪咪的一张脸,长相可不敢恭维,“真不错呀,武老爷子那是文武全才,论文那是才华横溢,律诗胜古,尤以五言句闻名遐迩,藻丽绮丽,琢名精妙。论武更有旷世武功,安邦之能,抚夷平叛人称铁血宰相。诸位还记得老人家的那首绝笔诗吗?夜久喧暂息,池台惟月明。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老人家被叛逆李师道刺杀而亡已经三十年啦。”

正座的男子抬头发现义方他们走进来,高兴地起身招呼道:“义方,回来啦!我们大家正等着你们呢,这回庐山的小字辈可凑齐了。”

待义方和盛姑娘来到桌前,另外两个男子也热情地站起来,上下打量着他们。不错,那正座的就是李商隐李义山。

商隐亲热地拉着义山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这个孩子可不简单,武艺出众,侠肝义胆,还是杜牧的义子呢。”那两人听说是杜牧的义子,眼神中明亮放光,正视端详起来。

经李大哥介绍方知,两位客人中一位是刚刚由秘书省校书郎提升为尚书郎的段成式;一位是倚声填词、开词之疆土的大家温庭筠。

好朋友们又重新落座,大师兄马明德和鲁逍遥张罗道:“义山大哥和两位大哥哥的到来真是让我们欢喜得不得了,我们提议共尽一杯。”众人皆响应一饮而尽。

“段兄呀,不是我温庭筠多嘴,我经历的磨难艰险比你要多些。你这乐神变息肉的小段子是不是《酉阳杂俎》书里的?如果是就改一改,把外邦和尚改成本土道士,现在是什么形势你不清楚呀?和尚不受待见,还俗回家的还俗回家,隐遁山林的隐遁山林,落草为寇的落草为寇,你这样写不是招惹祸事,引火上身吗?连我都要问啦,你捧夸僧人目的何在呀?”

“哎呀!是哈。”段成式听他这么一说惊呼出声来。

李商隐在一旁也补充道:“温兄说的在理,物极必反,人不作不死,佛教寺院的规模比皇宫还要大,寺院不纳税,僧人过多,田荒民饥,税收枯竭,不控制不行啊。前几个月,皇上又传下旨意要裁并天下佛寺,各地上州留寺一所,若是寺院破落不堪,便一律废毁;下州寺院全部拆废。京师左街留慈恩寺和荐福寺,右街留西明寺和庄严寺。在这节骨眼上你弄出个梵僧摘息肉,不是自找没趣吗?”

“哎呀呀,真是啊!”段成式惊醒般一个劲地拍着大腿。

温庭筠很是得意地笑着说:“令狐綯的府上我是常去,他官居右司郎中,与其闲谈间也听了些对时政的闲话。真不错呀,自皇上临朝以来,大刀阔斧,吐旧纳新,锐意革弊,对官吏贪赃枉法的惩治,更是从重从严,绝不姑息,去年一次就裁掉官吏两千多人。正如刚才在白敏中府上玩叶子戏时他说的,朝廷刑罚,理当一视同仁,官吏贪赃枉法,不应该有特殊待遇,前年还是内外文武官员,如果收入脏物丝绢三十匹,全部处以极刑。今年再次着重下敕,对官吏贪污满千钱的,即处以死刑。就拿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吴湘之案来说,他那是罪有应得,扬州县尉吴湘盗用程粮钱款足以判处死刑,他那个在永宁做县尉的堂兄吴汝纳还左告右告的,你们看到了吧,最终还是维持淮南节度使我绅哥的原判,吴湘是人头落地啦。”

他得意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相爷同时针对重内轻外,无人愿到外地为官,京师及一些繁华之地的官吏冗多,而有些地方则缺官少吏的现象给予纠正,下制调整百官俸料,还世人以公道,英明之举啊!”

段成式也有同感地接过话说,“是这样的,听说户部所给零碎俸禄,从来是不能及时到位,观察使私底下侵吞的部分,都进了个人的腰包,即使加了俸禄,却给不了远方的官吏。李相爷请求皇上下命令,户部以实物及时支遣,每个地方都派观察判官专办这项工作,按月分放,不能用在别处,如果有违规,观察判官会被远贬涉罪。他还调整了京城文武百官及庶人丧葬排场规格,以为官员大办丧事,难免借机变相受贿行贿,堕败政风,对此进行严格限制。”

温庭筠很是佩服地点着头,“真不错呀。我知道你们俩是李德裕的铁杆粉丝,李党的干将,不怕你们不爱听,李德裕别的无可挑剔,就是这逼僧还俗做得糙了些,操之过急啦。”

那两个粉丝倒是有自知之明,晃着脑袋,摆着双手,“我们是什么铁杆粉丝呀,小小的芝麻官还成干将啦?据我们观察牛党是有的,可要说有李党却是万万不能苟同。我们只是敬佩李相爷的治国之道确是高明,牛党执政,无所作为,国势日弱;我皇即位,信用李德裕,他致力于政治清明,惩戒腐败,广开财路,意图中兴;一扫朋党,内平河北藩镇,强藩觫手;外击回纥,威震吐蕃、南诏,功勋卓著,威震天下。”李商隐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扬臂拍案,侃侃而谈。

“义山老弟,别激动,先把国家大事放一放,谈点家里琐碎事,听段兄说我家弟妹有喜了?”温庭筠按住义山的手臂。

说到这个话题,李商隐是发自内心由衷地高兴,“有了,是个儿子,刚怀上的,来年秋天我就当爹啦!”

“怎么认准是儿子?请大仙给算过啦?想好叫什么了吗?”庭筠连珠炮似地追问着。

“大仙个六饼,我头胎是个女儿,这回我感觉一定是个儿子,名字早想好了,叫白老。”“为何给小孩起名叫白老呢?有什么渊源吗?”温庭筠深感意外便问。义山神秘兮兮地低语道:“说来话长,白居易居士曾有言在先,说是来世要做我的儿子,这是何等的高抬于我,我是受宠若惊。为纪念这一殊荣,我准备给犬子起名为白老。”

温庭筠又拍了拍商隐的白嫩手背,“老弟,香火延续,后继有人真不错呀。不是我多嘴,哥哥怎么也长你两岁,你是白居士的晚辈,这么给孩子起名是不是太过分啦?人家虽说病病歪歪,有今天没明天的,可毕竟还在世吧?大师说死后愿投胎你们李家,可人还活得好好的,你不是在咒他吗?我看如此办事不妥。”

这番话说得在理,见那李商隐脸上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好不惭愧。“温兄说得对,孩子的名不能叫白老,您给我儿子起个名字怎么样?”

“我可不行,添个词,作首诗还能凑合,这给孩子取名可是外行。”庭筠推脱着,可架不住盛情难却,他叉起手来冥思苦想,“好吧,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我这当大伯的就给大侄子起个名。嗯,嗯,我看就叫衮师吧,衮,古时天子的礼服,也指皇帝,衮师意为皇帝的老师。希望大侄子长大后必是学识渊博,鹏程万里啊。”

段成式在一边鼓起掌来,“好名字,温老弟不愧为八叉手,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叉八次手而成八韵,才思艳丽,当今奇才。填词作赋是又快又好,起名字更是信手拈来。衮师,这名字起的大气不俗。”

李商隐也感到这名字不错,“温兄果然是才华横溢,倚声填词,精妙绝人,花前月下,闺情绮怨,花间词风,自成一派,坊间相传的考场救数人的绰号不是浪得虚名。对了,我倒是想起个事来,温兄,我前日到你府上见到咱侄女,那可是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小模样不是吹的,真是绝了!可比你这当爹的强出十万八千里去。”

听别人夸自己姑娘,庭筠的嘴乐得都合不拢了,“咯咯,那是,我闺女长得像她娘,幸亏没像我。”

“我说嘛,咱侄女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吧?老百姓讲,闺女大了不能留,留来留去结冤仇。正是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他又转头向着段成式说,“柯古兄,你家安节我也见过,少年倜傥,英俊潇洒,也是出类拔萃。小弟有个提议,我愿做回红娘,你哥俩结为亲家可是天作之合呀!”

“哎呀,那敢情好,庭筠,咱们就这么定啦!”段成式一把握住庭筠的手,兴奋地摇晃着。

“真是不错呀,义山兄弟,你这个媒人当定啦。”温庭筠也是心满意足地接受了。

“温兄,小弟还有一事相求,有劳你费心。”李商隐支支吾吾起来。

“李老弟,怎么这般客套起来啦?快说是什么事,哥哥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我是想托你替我带封信去。”“给谁?”

“令狐綯。”商隐是一脸的伤感。

温庭筠默默地点了点头,“你们之间的事我也晓得,误会加上犟眼子,往大了说是思维相左,向小了讲是心胸狭隘。什么能比感情、友情更珍贵的呢?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啊。兄弟,虽说我和令狐郎中只是场面上的朋友,没有深交,我们是通过他儿子令狐滈相识的。令狐滈、状元郑颢和我,我们很谈得来,为此经常去他府上聚会。好,这个忙我帮啦,信呢?”

“还没写呢。”义山冲着义方要求道,“义方,给大哥取些纸笔来。”纸笔取来了,但见商隐笔走龙蛇,顷刻间一首小诗跃然纸上,诗头是《寄令狐郎中》,庭筠拿起来轻声品颂着,“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我也很珍惜与二哥的这份感情啊。”李商隐心事沉重地自言自语。

逍遥为打破沉闷的气氛嚷道:“段大哥,再讲个故事吧。”

盛山也随声附和着,“是呀,大哥,我们回来晚了,没听到前面的,你再给讲一个呗。”

“那好,我再讲一段,是听我府里佣人李士元说的,我正要编入《酉阳杂俎》的续集《支诺上》里去,一段和鞋子有关的故事。我这家人李士元是西南邕州洞中人,他的家乡秦汉时有个洞主,生的女儿名叫叶限。先是幼年丧母,但她从小聪明能干,得到父亲的钟爱。没想到过了几年父亲也死了,失去父母的孩子那就是路边的一棵草,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再加上狠毒的继母对她是百般虐待,并无端地杀害了她精心饲养的一条小鱼。有道是天眷弱者,叶限得到自天而降的神人指点,让她将鱼骨藏于屋中,自此金玑玉食,随欲而具,想要什么就会来什么。后来在一次节日活动中,叶限瞒过继母,穿翠纺上衣,脚踏金鞋子,偷偷地去参加盛会,并与邻近海岛上的陀国国主一见钟情。此事却被继母和异母姐妹觉察到,叶限怕挨打受骂,仓卒逃离了会场,慌乱中遗失一只金鞋。事也凑巧,这只金鞋子被国主得到。国主派人到拾得鞋子的地方,让所有的女子试穿,终于依鞋找到叶限,载着鱼骨与叶限驾舟回归岛国,娶叶限为妻子,两个人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而狠心的继母和异母姐妹,都被飞来的石头砸死了。”众人听得是砸舌称奇,为受欺凌者最终获得幸福,为恶者遭到毁灭的下场而欣慰。

此时楼外传来解禁的鼓声,那是郭城东南启夏门上谯楼里敲响的。

吱扭一声,从外面走进个人来,巡视屋里的众人。

突然看到盛姑娘,大声地喊道:“娘娘!吾可找到侬啦。”

“莫急,你怎么来了?”盛山心情忐忑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去。

进来的英俊小伙子带着哭声述说着,“娘娘,吾阿爹让吾来找侬,最近嗲嗲的身子不太好,想见侬最后一面。”

这句最后一面像晴天霹雳把个盛姑娘击得是呆若木鸡,肝肠寸断,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众人安慰着,同情着,那也止不住盛姑娘的悲痛欲绝,顺势趴在义方的肩上呜呜哭泣起来。

还是逍遥有主意,临危不乱,麻利地去后屋帮盛山收拾行装,“义方,等天亮了,你们就启程,误不了事的。”她拎着大包裹走出来。

俊小伙莫急闻听此言可急了,“不行,出来时吾阿爹特意吩咐吾,让娘娘一个人回去,怕嗲嗲见到别人受刺激,有个三长两短的后果不堪设想。”说着他还急哭了。

“莫急,莫哭,你爸说得有理呀,是我们欠考虑。这么着,你和你娘先回去,到家了你来个信啊。”逍遥也感到有些心急了。

义方一扯逍遥的衣襟,“逍遥姐,盛山是他姨,是娘娘,不是他娘。”

“我知道,我们太湖离嘉兴那么近,这方言我还不清楚吗?这不是着急走嘴了嘛,不管怎么说意思能听懂就行,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回去看他爹。”

外面传来五更报时的谯鼓声,天色虽未大亮,但街上已有人行马嘶之声了。盛姑娘心急如焚,和大家告辞后提起包裹就往外走,义方抢过来替她背着,几个年轻人也一同相拥相送。

刚走出两步,俊小伙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义方说:“庄阿叔,吾常听娘娘说起侬,吾还有个事没办完,还得托付侬。吾刚才在街上碰到个可怜的……”小伙子边说边往外走,几个人推开楼门出了酒店。

屋里的人重又坐下,感叹人生的不易,生命的脆弱。

“咕咕、咕!”公鸡报晓此起彼伏,一声接一声。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商隐脱口而出李贺《致酒行》中的一句,“宰相、尚书们该上朝了。”

成式看看窗外的天光,说出自己的想法,“皇上不一定能临朝啊,已有好多天卧床不起啦。”天光渐渐大亮,城门也估摸开了,段成式还得去衙门办公,好朋友们就此话别散了。

刚走到楼门处,从外面进来送行的几个人,逍遥上前挽留着,“义山大哥,你们不再坐一会儿啦,这就走啊?”

李商隐满面红光地告辞,“不坐了,天都亮了。义方的小伙伴送走啦?“

他忽得发现义方身后跟着个小丫头,发髻蓬松,脚上无鞋裹着布片,身上不知在哪里找来的一件大人衣裳胡乱缠着,看起来比当街乞讨的小叫花子还要凄惨,唯有一双皂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出果敢峻冷的神情,“这孩子是?”

励儿抢着回答他:“义山大哥,这是刚才那个莫急在街上领来的,小小年纪,多可怜啊!无家可归,饥寒交迫的。小姑娘,一个人到处流浪,遇到人贩子可不得了,先住在我们这儿吧。”

义山也露出怜悯之色,瞅着丫头问道:“哪里人啊?你父母呢?”

“啊,啊,啊。”那孩子双手摆动,向前一摊,又做吃饭状,快速比划着。

“还是个小哑巴,父母没了,要饭为生,真是怪可怜的。”商隐冲着两个朋友感慨地说,“这父母生她就是个错误,生下来又不尽义务,到世上来也是受罪。要不怎么说,人这一生不容易啊,生在什么家庭,生下来有没有残疾,都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这哑巴孩子长得倒是挺招人喜欢的,这小脸蛋滑嫩嫩的。”他随手掐了一下小丫头的脸蛋,又拍了拍她的头顶,摸了摸她的尖下颚,一口一声“哑巴孩子好可怜”地说着。

说完,大大咧咧地和温庭筠、段成式走出楼去。他可不知道,有一双满是怨恨的大眼睛在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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