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凡感觉自己是一只鱼。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正浸泡在水中，但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四肢像水草一样摇摆。

意识在慢慢复苏，像是水在缓慢加热，许久之后终于一瞬间沸腾起来，好像有无数承载着记忆的气泡在脑海中浮现又纷纷炸裂，无数信息冲击着意识，骆凡头痛欲裂，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渐渐记起，自己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母亲在自己小时候离世，父亲在一家生物科学研究所内工作，是一名普通的研究人员，母亲的去世让父亲总是沉默寡言。

父亲的工作总是很忙，缺少人看管的骆凡过着让无数同龄人羡慕的自由生活，美好的年纪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脱了缰的马，想要去跑，去跳，去追逐。

骆凡记起了自己是谁，但是记不清任何以往的生活场景，他在意识中拼命回想着，忽然看到一辆卡车在向自己撞来。

“啊……”他在惊恐的呼喊，拼命的躲闪，但浸入在水中的身体仅产生了一阵痉挛，造成周围的水片片涟漪。

他想起来那是一天早上，自己和几个好友在站台边等待公交车，准备去参加全国高中生物竞赛，受父亲工作的影响，骆凡生物知识一直学的很好。

几个人聊着考前的准备，这时骆凡看见一个拉着残土的大卡车过红绿灯时与其他车辆发生碰撞，改变路线向公交站台飞速直冲过来，周围的人惊叫着拼命跑开。只有一个处在卡车行进路线上的小女孩正弯着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硬币。

卡车司机拼命按着喇叭，小女孩看见卡车时已经来不及躲闪，这一瞬间，骆凡没有一丝犹豫，飞奔几步赶到女孩旁边将她一把推开。接着卡车重重撞上了骆凡，强烈的冲击将他撞飞到空中。

在空中的那一刻，骆凡感觉格外漫长，他扭转视线，看到了中年司机拼命握着方向盘，满脸的惊恐；看到了跌坐在旁边小女孩十来岁的样子，穿着好看的百褶裙，手中握着一枚带血的硬币，茫然失措；看到了自己的书包散开，复习资料雪花一样在空中飞舞；看到了好友们张大了嘴在惊叫着什么。

骆凡想着，好像参加不上竞赛了，本想取得好成绩让父亲高兴一下的，多希望他那严肃的脸能笑一笑。

但，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么？意识中被撞飞的身影终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霍然想到，“我这是……死了么？”

意识中不再有画面闪过，归于一片黑暗。

…………

这是一间近千百平方的巨大生物实验室，房间四周摆放着各种实验设备、冷藏装置和一些泡在罐子里的器官组织，有一些仪器设备偶尔亮起来的灯光在闪烁。

房间正中央竖直摆放着一个高约三米直径超过两米的圆柱形培养池，培养池下部接通着管道线路，池内充满着绿颜色的液体，在液体当中漂浮着一个赤裸的黑发少年。他的口鼻中插入了导管，房间最强的灯光都聚焦在了生物培养池上，整个培养池就像是一块包裹着虫子的绿色琥珀。

顾槐阴一身白色研究服站培养池前方，已经近百岁的他身体站得笔直，一头银发略显凌乱，双眼充满血丝，面颊凹陷，他抬手扶了扶厚重的黑框眼镜，一脸狂热得望着培养池中的少年。

他是这座研究基地的总负责人，作为联邦军政府最顶尖的生命科学专家，他受到军政府的支持，在西子城城郊建立起这座专属实验基地，作为回报，他的研究成果大部分要与军政府共享，并且帮助军政府完成部分专题研究。

整个实验基地规模宏大，因主体建筑修建成金字塔的形状而命名为金字塔生命科学研究基地。主体建筑简单的命名为“不朽”，高达近七十米，共有二十一层，矗立在基地正中央，其他各种配套场所建筑都围绕着不朽楼星散而建。顾槐阴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处于不朽楼的最顶层，是他个人的专属实验室，其他人员未经允许无法进入。

上次的遗迹探索行动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自从这个古人类实验体被送到研究基地之后，他就封闭这个私人实验室，亲自做着持续观察和研究。

“这是文明秩序重铸后，我们所获得的最重要的古人类试验体，我预感困扰我近二十年的难题，将在他的身上解决，他蕴含着完整版的古人类DNA信息。”

顾槐阴打开手臂上的便携智脑开始记录，“三百多年前愚蠢的新人类进行适应环境的自我改造时，自我阉割了许多原以为对进化没有作用的无意义基因片段，用来防止出现无意义的基因变异，但我现在的研究表明，也许人类的永生基因就藏在那些失落的基因片段里。”

“这是我最好的机会！”

“这是一个基因完全未受过人工污染的古人类实验体，而且……”

“可以说，他是活的！”

“第二十五天连续观测记录，实验体生命体征持续恢复，今天身体偶尔出现抽动现象，疑似植物性神经恢复作用”

“实验体冷冻前疑似遭遇过剧烈撞击，对古人类来说应该是致命的，这也许就是他被速冻的原因”

这时身后的实验室大门传来不带感情的电子音，“顾蝉衣请求进入。”

“进来。”

顾槐阴纹丝不动得说到。

实验室的双层金属门向两面滑动，身材消瘦的顾蝉衣坐在机械轮椅上进入实验室。

“检测结果怎么样？”顾槐阴问道，“细胞质防冻液是甘油还是二甲基亚砜？”

顾蝉衣有些兴奋，敲动轮椅扶手，弹出一个智脑屏幕，“都不是，应该是一种天然生物血液，含有大量的抗冻蛋白质，经过与古生物数据库对照，应该属于古人类时期生活在北极圈附近的一种林蛙。

“这种抗冻蛋白质降低了实验体细胞质溶液的凝固点，让冻结的冰晶颗粒更细小均匀，不刺伤细胞壁，最大量度的保持细胞完整，提供复苏可能。”

“原理还用你说？关键是现在根本找不到这种林蛙。”

博士敲了一下操作台，操作台的合金钢板顿时凹陷出一个拳印。

他转过身来，“我交给你的基因片段要加快分析解锁，这些看似无用的基因才是实验体给我们的最大宝藏，这些分析结果我们不会共享给军方，所以要抓紧，这些结果关系到你腿部的恢复。”

顾蝉衣眼圈微红，“放心吧，博士，虽然解锁很麻烦，但我会抓紧去做。”

“去吧，记得不要让其他人发现，我猜基地里肯定存在着军方的卧底，你知道，我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你。”顾槐阴揉着额头说到。

顾蝉衣转动轮椅准备离开，他瞥了培养池中的少年一眼，少年有着一米八以上的身高，这在古人类中算是比较高大的，但在新人类中只是平均水平，黑色的头发，皮肤白皙，面目清秀，可能由于沉睡过久，有些肌肉出现了萎缩，毕竟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实际上已经最少四百岁了，他身体当初的致命物理损伤在如今的技术条件下已经完全修复。

顾蝉衣有些好奇，“博士，他会醒过来么？”

“醒过来？你是指恢复意识？那根本不可能，这具身躯已经在冷冻液中泡了几个世纪，大部分细胞已经坏死，虽然这种细胞防冻液效果很好，但能恢复一些植物性神经功能就已经是奇迹了。

“上个世纪掀起过过挖掘古人类遗址的热潮，人们期望寻找到一些古人类遗留下来的高科技成果，结果在那些避难所内留下最多的就是那些古人类当权者的尸体，他们全都采用了这种方式保留生的希望。但他们的希望全都破灭了，他们的肉体都已经崩坏，甚至从基因层面开始破碎。

“多么的愚蠢，永生怎么可能是用这种方式达到。”顾槐阴不屑的评价道。

“我们这次发现的实验体肉体保存如此完好，已经是个奇迹，而且实验体恢复了植物性神经功能，这更是奇迹中的奇迹。

“我们的生物科技虽然较古人类时期有了明显的进步，但是冷冻后复活，依然不是我们的科技水平能达到的，那依旧是属于科幻或者魔幻的事情。

“对我们最重要的是他的基因，有了基因我们就能做出更好的生化药剂，这也是军政府重视他的原因。

“至于这具躯体，我准备就这样放在这里，这将是最美妙的装饰品。”

顾槐阴轻抚培养池的外壁，他扭头看看顾蝉衣，见他也盯着培养池愣愣出神。

“既然你对他感兴趣，那就留在这里观测吧，我休息一下然后亲自去做基因解锁。”

“好的，博士。”

顾蝉衣扭头目送顾槐阴离开实验室。

当他回过头来，再次面对培养池的瞬间，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发都立了起来，如果不是坐在轮椅上，说不定早已跌坐在地。

培养池内，一双黑色的眼睛正静静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