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锦囊绣被之间,少女面庞的肌肤被衬托的如雪一般白,几缕青丝,显得凌乱,缠在耳后。
一个老仆鞠身向前,轻声细语的只为唤醒床上这宿醉的尤物,她见少女眼睛睁开,这才缓缓放下了床前的珠帘而去。片刻后,少女像是对床铺极为不舍得慢慢起身,两个早已经准备好的老妈子立刻上前,细心的为她梳理穿戴。绫罗绸缎一件件上身,而她仍然神色慵懒,两眼朦胧,像是介于似睡非睡之间,有人帮着穿衣,她只需要伸一伸手就行。一刻过后,少女穿戴已毕,两个老妈子又开始为其涂抹容妆,三人的面前有一面鎏金凤彩的大铜镜,少女的身子往前凑了凑,抵近镜子,慢慢端详起来。
镜中是张国色天香的脸,美到令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自古以来,但凡女子美到一定程度,定是冠以仙的名义,比如仙女、仙姑,因为凡间纵有再能干的能工巧匠,也造不出那活灵活现的美女,绝代风华只能是上天的恩赐。
这种美,可谓大哉美哉,大的超过了万里江山,美的美过了宇宙万物。这种美,曾风靡过无数朱门大户,也颠覆过不少帝国王朝,英雄好汉见了,愿意为其折腰,凡夫俗子遇见,可以为之卖命。自古到今,为人仅仅是想去博得美女一笑,竟然付出过了万里江山的代价,没人能怀疑这种美的威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美也是人的天性,所以这张脸出现在邺城时,每个有幸一睹芳容的人,其反应虽有千万种,但依然是大同小异。邺城内大大小小的贵族的子弟中,为求一面的甚多,有的倾尽家财,有的托请关系,有的死缠烂打,有的甚至故做玄机。一个邺城的痴人曾发感叹,人世间凡是相见均有良缘和孽债之分,无论哪种,都是上天有意而为之,这就叫命中注定……
匆匆用完早饭,少女见春光明媚,想往园中一走,可是被旁边一个圆头老鼠眼的老妈子挡了回去,她说客人马上就到了,倒适合在房中休息。
少女懒得和她争辩,只是说:“我记得今日那张大人家的往幽州去了,怎么还有人来,为何不早点告知于我?”
那女人回道:“这都是五娘的意思,你倒是可以去问她。”
少女无奈,这些人虽然是仆从的名分,何尝不是身边移动的牢房呢?这院子里自去年走掉一个女孩儿后,老鸨儿把她们盯得更紧了,以前,她还有一个贴心的小丫头叫小瑾的,如今却被换去做浆洗。
女人道:“玉屏小姐为何不问问今日是哪里的公子?”
少女冷笑了一声道:“有什么好问的,不都是些浪荡公子。”
女人知道少女烦她,但她却丝毫不畏惧,她伺候过的不少女子,初时心气都是极傲气的,只怕不过一年都乖得像圈里的羊羔,虽然眼下的这个主子拥有绝世的容颜,但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最多也就一两年,她就可以趾高气昂的教训她。女人说道:“五娘今日讲了,不是看着几两金子,今日这个主是不接的,你倒可以怠慢些他,省些力气好过几日去嵇大人府上。”
少女没理她,只是用眼睛看了一眼表示答应,她起身走到长案前,捧起一本书来看,旁边那女人说道:“小姐稍歇,美娟我先去看看后院置办的如何。”说罢起身往楼下而去,那楼梯板被踩得咯吱响了几声。
不一会楼下似有喧哗之声,老鸨儿笑眯眯的上楼来,说道:“我的儿,今日是朝中陈大人家里头那陈二公子,现在已经到了前厅,你且去迎接吧。”
虽然客人看起来并不高贵,老鸨也没有往日那种三请四嘱咐的重视感,但少女闻言后还是起身下了楼,她在想,说什么陈大人,不过是给自己听得吧,如果说来人是个文人雅士,也许自己倒有几分兴趣,这大半年里,除了皇帝的名号,还有那个官名没听过,好多年轻的子弟逛青楼,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少女着盛装,左右有七八个披红带绿的随从簇拥着,往前厅缓缓而来。厅中早已经有一群人,见少女一行人前来,老鸨迎上前对着人群中的一位白衣男子指引,说道:“此乃是陈公子,玉屏快快过来。”
少女缓缓移步向前,对着男子款款的行了一个见面礼,道声:“奴家玉屏、见过陈公子。”说罢微抬起头,当下四目相对。
这一对眼却好似按了时间暂停键一般,竟然让白衣男子忘记了时间,直到旁边有人提醒,男子这才双手一揖道:“在下陈璒,见过姑娘。”
此人正是陈璒,说他被惊艳到失态,一点不为过。自小到大,陈璒也曾阅人甚多,但是今日,见到眼前此人,才让他明白了美~女二字的含义,一时间他心跳加速,口不能言。陈璒默默闭眼,脑中幻化出各种词汇和场景,觉得都不能描述眼前的这位女子。绝世的美姿容何止是震撼到了他的双眼,简直是点燃了他的双眸。
少女微微一笑,眼前的这个公子哥白衣飘飘,英俊潇洒,气度甚是不凡,和那些放荡的纨绔子弟相比,看起来倒也是不那么讨厌。那些见到她神魂颠倒的人她见过不少,所以陈璒一时的语塞她也不觉得奇怪,她接着又道:“陈公子,还请随奴家往后院而来,奴家将茶水伺候。”
陈璒唯唯诺诺的答应,旁边老鸨儿看的真切,玉屏的美世间少有,还没见过谁能把持的住。她早间本是有意轻待陈璒的,但是刚刚见到了陈家下人递上来的黄金和几份额外礼品,觉得这陈公子出手却是大方,也变得客气起来。老鸨儿赶紧来搭话,一行人往园中而去。
出了厅门,是一条细细长长的小道,路上全是由白色的石子铺成,两边植有杨柳和榆树。接着穿过一座院门,又进入一条曲折的回廊,往前数十步,回廊的的尽头往右边拐去,又是十几间房屋,一行人穿过房间,又走进一个庭院,这间院中收拾的极为雅致,陈璒以为就是这里了,但众人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继续向前。往前穿过了庭院,过了院门,眼前顿时空旷起来。原来又走进了一所更大的院子,大到看不到围墙,一座三层的雕楼,伫立在池边,陈璒移步往前,来到楼下,只见那匾额上,黑底金色的写着月如东华四个字。
一行人有前面带路的,有提前上楼打把势的,有把门守护的,只有陈璒、玉屏,老鸨,美娟,和其他两个秀丽的丫环一起上到三楼,三人分主次坐定,美娟把在门口传话,两个丫环来回伺候。
老鸨儿说道:“陈公子好人缘啊,我们家玉屏,难得今日眉头展的这么开,眼里还带着笑,上回那个嵇大人啊,来了三回,我们家玉屏硬是没有张几回嘴。”说完将眼睛从陈璒身上转到玉屏。
陈璒还未搭话,玉屏则肆意的笑道:“五娘怕是嫌那金子赚的多不成,嵇大人每次来,那回不是把金子给的够够的,还要给些其他物什,难不成五娘不想嵇大人再来了吗?”
老鸨儿哈哈一笑道:“我的儿,为娘的不是这个意思,那嵇大人虽然年纪大了些,说话也不清楚,但毕竟是当朝的大官,你若是太冷对了人家,怕是不太好呢。”
玉屏搭话:“嘿嘿,我就要冷对他,下次来依旧不理他。”
老鸨儿斜眼瞪着玉屏道:“嗯,不能这样,上回那嵇大人还专门给你的那么些首饰,你可别太绝情了些。”
玉屏道:“哎呀,这事情我到忘记了,不过首饰虽好,倒没有今日陈公子带的猪肉好,我喜欢吃猪腿,妈妈今日可一定要让人按照我的法子去烧。”
老鸨儿听完,表情不知道是笑是哭,转头来看陈璒一眼,陈璒笑道:“承蒙玉屏姑娘夸奖,这猪肉是昨日家中购得几头好猪,今日早间宰杀之际我临时起意,特地命人取来,虽是普通,但是妙在新鲜。”
玉屏含笑点头说道:“陈公子有心了,”接着转头朝向李老鸨说道:“五娘,你看陈公子的猪肉都来了,怎么上楼许久茶水还没上来?你现在常不在家,这管事的越发不像话了,前几日李大人来家吃饭,酒未热就端了上来,这分明是嫌李大人咳的不够厉害。”
老鸨朝门口看了一眼,那孔武有力的仆人气恨恨的就往楼下而去,李老鸨说道:“陈公子,看你年纪轻轻,定是一肚子才学,方才听下人说你不过是应了朝廷的命令来邺城的。这年头若不趁着年轻讨几个功名,就算你家势雄厚,在这燕都也是不吃香的,玉屏刚才说的李大人,人是极热心的,只要我们家玉屏开口,他定是会向上举荐你的。”
陈璒道:“谢五娘好意,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妄求功名利禄,况且如今天下未定,官也是未必好做的。”
老鸨儿一阵狂笑,两个丫环则在此时递上来茶水,玉屏喝了一口说道:“这茶味道太淡了,酒热了吗?换酒给我。”小丫环道声小姐稍候,转身而去。
玉屏接着说道:“还是陈公子高见,官有什么好做的,那请问陈公子,你不想做官,将来打算做什么?”
陈璒看了玉屏一眼,少女美丽的脸庞上俏皮中带着微笑,陈璒此时已不同于刚刚见面时,回答道:“如今乱世才稍微停顿,不知何时又起纷争,在下也时常迷茫不知道将来该做何是好。”
见陈璒回答的一本正经,玉屏发出了少女那种爽朗的咯咯一笑,接着回头问李老鸨:“五娘,这陈公子你们是怎么找来的,你们可不能欺负他老实,待会儿饭菜一定不能马虎。”
李老鸨回道:“那是当然,陈公子是贵客,我岂能不好好招待,倒是你呀,莫要太冷落了人家嵇大人的那番热忱。”
此时两个丫环将温好的酒端了上来,轻轻的倒入白脂玉杯里,那酒颜色金黄如琥珀一般,玉屏面有不悦的拿起一杯来,说道:“奴家敬陈公子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陈璒见状,举杯来应,见旁边李老鸨神色木然,两眼幽幽的,遂举杯敬老鸨酒,老鸨见了,也拿起杯,二人也都一饮而尽。
玉屏喝完一杯,待旁边丫环刚刚把杯添满,又拿起来说道:“这酒好,诸位自便,”说完又是一杯。
陈璒此时已瞧见了一丝端倪,加之一杯酒进肚里,神思清明了许多,他拿起面前的酒杯道:“在下敬李五娘一杯,今日能来此胜地,多亏了李五娘安排。”
二人喝完,陈璒又道:“趁着今日这好时辰,岂能浪费了这园中的美景,此时去园中一游,岂不快哉,五娘和玉屏姑娘可有此意?”
李老鸨拿眼去看玉屏,只见玉屏正将一杯酒慢慢的在品,李老鸨道:“此时风光虽好,也比不上这杯中物妙哉,我看还是在此凭栏临风,小酌几杯倒快活些。”
玉屏搭话:“那倒未必,那五娘你就在此快活快活,我与陈公子往四处游玩一番。”说罢立刻起身,对着陈璒说道:“陈公子,快随我来。”
陈璒闻言,对着李老鸨道声失陪,转身随玉屏下楼,身后那美娟和几个丫环也相随而来。
园中有一个大湖,被人凿了水道,和漳河相连,湖边有好几处亭台,也有一处仿造的渔人码头,边上泊有数条木船。二人走至码头边上,玉屏道:“你陪我坐船可好?”陈璒点头道:“好。”
二人跳上一艘小船,一个干瘦老诚的中年汉子随即过来说道:“还请小姐去那边的画舫,这船儿是我们水中的脚力,平常也就载我一个人下去拖个网捞鱼用的,而且这船底太平,人多了恐会颠覆。”
陈璒道:“这位大哥所言到是不假,依我看还是坐那大船稳妥些。”玉屏只得下船,慢慢向前上了那艘专供人游玩的彩色大船。
此船名为画舫,虽也是一条船,但被布置的富丽堂皇,专供那些花了黄金的客人享用。船舱高高大大的,像是一座小小的屋顶,远远的望去,这船就像是一座在水面上移动的房屋一般。船内也是五脏俱全,主宾座位共有四五个,宽宽敞敞,船首处,设有古琴一架,邺城的大户们,无不想象着自己能坐上这条大船,听那玉屏弹奏一曲。
此时春阳正暖,玉屏因为喝了酒,双颊泛着红晕道:“陈公子,看你也是个饱学之士,平日里倒也是个弹奏的高手吧?”
陈璒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倒是常常谈琴,只不过技艺还浅陋的很。”
玉屏笑道:“那你弹奏一曲,我却不嫌。”
陈璒笑道:“如此可要贻笑大方了。”
玉屏道:“莫要谦虚。”
陈璒起身向前,坐上了平日里玉屏的座位,略略试了几下声音,准备弹奏。底下玉屏吩咐丫环快快泡茶,几个丫环见今日这个英俊的公子要谈琴,都颇感新奇,个个浅笑不止。
陈璒道声献丑了,便双手十指轻饶琴弦,奏起了平日里最熟悉的那曲高山流水。一曲终了,玉屏呵呵大笑夸奖不停,陈璒忙说自己班门弄斧。
玉屏连忙叫人给陈璒送上茶水,说道:“陈公子乃有心之人,奴家也愿意为公子献曲一首。”说罢走上琴台。
陈璒道声谢字,只见那玉屏款款起身,缓缓在琴前坐定,低首含眉,用竹笋般的纤纤玉指先拨弄出了一个长长的声,船上众人听到琴声后,心中无不为之一震,全都抬头往弹琴人的方向看来。玉屏待长声微停之际,双手请抚,一段音韵悠长的旋律顿起,然后逐渐转为轻快活泼,众人听了,个个心中无不是轻快荡漾,如夏遇凉风,渴饮甘露。正在众人如醉如痴之际,却见玉屏那看似柔弱的双手,突然发力,七根琴弦顿时换了声色,咆哮着做出了气势磅礴的声音,犹如海浪拍石,又像狂风肆虐催林木,使闻者心跳加速,双眸瞪视。只待片刻,犹如风雨已过,音色则转为婉转悠扬,如诉如泣,如孤雁的低鸣,幼犊的哀声,铮铮铁汉听了,不免心肠变软,多情女子听了,一定会放声哭泣。
也是一曲终了,陈璒才发觉手中的茶水已凉,几个丫环像被下了定身法一般站着不动。玉屏见陈璒发呆,微笑问道:“奴家的琴声,可还入得公子的耳?”
陈璒连连回道:“今日是万幸,方才有缘听到如此仙乐之声。”
玉屏见陈璒夸奖自己,顿时面带笑靥。此时一条小船靠近,一人传话,邀众人前去午饭。
陈璒此时心已大乱,自入邺城以来,他似乎已经失去了人生的目标一般,浑浑噩噩的到现在才醒了过来。那玉屏被人扶着上岸后,一行人往楼上而去,陈璒却走起路来有点不平正了,直至坐到席间,他的心才逐渐平定下来。
席间自是丰盛至极,可陈璒却吃不出一点味来,他想着法子想和玉屏多说几句话,可惜越来越紧张,越来越语塞,甚至说不出话来。不过那对面的玉屏,却如上午一样,她依旧面带微笑,还不时的笑出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