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成都大城内少平坊外的大街上,一支庞大的车队朝着皇城方向不急不慢而行,这车队姿容华贵,阵势威严,前有骑从开路,后有卫兵护卫,兵马仆从个个鲜衣怒马,光是从车都有十几辆,那车队中间的几架华贵的大车上,是大燕国的使者。
街道两旁满是看热闹的人群,虽然这城内的百姓早看惯了各式车马,但今日这阵仗却是少见,更为稀奇的是,这中间马车上的使者,巍峨冠带,容颜清美,看起来既庄严又慈善,令人肃然敬佩,车子缓缓而行的时候,他还会向人群拱手致意,口中不停念到:“我奉燕君之命,是为两国通商和好而来……”人群中有人道,看来这燕王并非是喜欢杀戮的,也有人接着说,这使者面相看似慈善,实则狡诈。
那车队过完后,人群也就慢慢散了,但燕国使者入蜀的消息却顷刻间传遍了城里内外,顾家酒铺之中,酒客们谈论的,全都是今日这则新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道:“我傀王前几年摇摆不定,既不附燕,也不投梁,手握重兵却按兵不动,早是已经错过了权重,得罪了两方,今日这燕国使者到来,我看不是好事情啊!”
一个人马上附和,是啊,当年刘表不也是如此,另外一个中年男子却道:“我看未必,那燕国使臣道貌岸然,一副翩翩君子之风,自昨日来到成都,不去拜会王公大臣,却去了哪些乡下村里会见平常百姓,由此可见,燕国上下有勤政爱民之风,我看这燕王治下如此,他本人也不会差到哪里。”
旁边又有一个人喝了一口酒,醉醺醺的摇着头接话:“这不过是些小伎俩罢了,你等着,今晚就肯定会有从宫中传来使者更大的好话,此公只不过行的是大骗之事!”
中年人还要争论,旁边突然有一个少年镇定自若的说道:“如今大燕雄踞中原,位居中国,继承正统,虽是初定不久,却已是把持海内,稳定了局势,让四方诚服,据说那大燕如今国强兵多,人才济济,这应该就是天命使然!”
那人讲出一幅朗朗之声,周围的人听完一时间没人说话,突然有一人道:“你是何人?怎么平日里没见过你?”
那青年道:“我近日才来到这少城,往日里都在西山一带。”
又有人问:“听你口音不像是蜀中人氏?”
青年回答:“我本是洛阳人,来蜀中不久。”
众人都略略点头,这时候那地下角落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小哥贵姓啊?”
众人转身去看,结果发现酒铺的墙角里处,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坐在地上,众人都笑到:“这癫人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慢慢站起来,少年这才完全看清,此人五六十岁,胡须凌乱,头上的发髻也是乱糟糟胡乱挽就,全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一双烂草鞋别在腰间。
店里小厮见了,就过去问:“岷山伯,你今日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到你进来?”
老汉骂道:“你个龟儿子只盯着人家媳妇,那注意到我这糟老汉了,你怕我偷你酒不成?”
小厮笑道:“哈哈,你也不敢,你今日要喝酒不?”
老汉骂道:“我来你酒铺,你说我要不要喝?”
小厮笑道:“你肯定想喝,但是你今日有钱吗?”
老汉不说话了,慢慢走到柜台边上,小厮笑道:“你别看了,老板娘现在不在,今日没得酒赊了!”
老汉道:“我不会在这里等他!”
小厮哈哈一笑,拉了一条板凳给老汉坐下,然后去那柜台里打出一碗劣酒,给老汉端上来道:“岷山伯,这酒算我请你的,你喝了赶紧走!”
老汉拿起酒碗连喝几口道:“你这人太小家子气,不送我些好酒,这劣酒我喝不过瘾,我不走!”小厮无奈的摇摇头,众人却一阵欢笑。
老汉又问那少年:“你方才讲的不错!”
那少年见了,哈哈一笑道:“忘记告诉老伯,在下免贵姓崔!”
“哦……”老汉拿着酒碗,慢慢的品着酒,“你为何不喝一杯他家的酒?他家的酒可是小有名气哦……”
少年哈哈一笑道:“我等下还要赶路,方才见着酒铺清净,进来歇歇脚,所以酒就不喝了!”
崔姓少年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柜台上的小厮,又连忙说:“但是我今日有缘得见老伯,我请老伯喝酒,小二,再给这位老伯来一碗好酒!”
崔姓少年说完后,从身上摸出一把钱来,小厮道了一声好,但老汉却说:“算啦,今日我喝了这碗已经足够,人莫要太贪心了。”
崔姓少年道:“老伯勿要客气,酒要喝的尽兴才好!”
旁边几个人已经在交头接耳:“我以前也在别的酒馆见过他!”“我在这里都见了多次……”“这人叫岷山伯,也叫岷山翁、岷山老叟、岷山老汉什么的,是个怪人……”
老汉听到喜得眉开眼笑,哈哈大笑道:“好、好、好,那就……”老汉对着小厮喊道:“那就拿那黄花酿给我!”
小厮和众人都哄然大笑,七嘴八舌说道:“你这老伯也太贪心!就别乱讲胡话,人家好心请你喝酒你却不知矜持……”原来这酒价格不菲,崔姓少年也猜到了,他望着小斯微微一笑,小斯把那拿起的碗又放下。
正在众人嬉笑期间,那店内走出来一位美人,众人都认得这美人是顾家二娘,那一片嬉笑声顿时就慢慢停了。
小厮上前说道:“二娘勿要担心,这里不过是在说笑!”
顾二娘点头,然后环顾一下店内对小厮说道:“方才我已经和昨日那人谈妥,你现在带他去客栈内收拾东西。”小厮点头答应。
而柜台边上,本是靠在一个角落里的岷山老伯却伸出头来喊叫:“二娘,快去取黄花酿来,今日有人请我喝好酒!”
顾二娘这才发现前面柜台下还有一个人,还未回答,柜台内的老奴道:“岷山老哥,人家好心请你喝酒,你点一碗七里香就是了,你莫要讲笑话!”
顾二娘闻此言,立刻就明白了个大概,走到老汉身边道:“许久不见老伯了!”岷山伯微笑作答。
这边小斯进屋去领那郑天乘,原来今日早上,郑天乘已经说服了顾二娘,同意他先回客栈一趟,此刻见到小斯来领自己,提步就跟着往外走,还未到门口,郑天乘就被眼前的一个人影惊呆,原来那大堂上立着的一人居然是嵩山的崔天亮,郑天乘怕自己眼花,走到崔天亮面前站住,二人即刻就对望了几眼,崔天亮也惊的目瞪口呆,二人双双站住,迟疑了一会后双方才赶紧相认,旁边的人一时半会没有弄清怎么回事,只有那小厮看出端倪,等他知道二人认识后,高兴的手舞足蹈!大喊:“酒钱有了!”
那岷山老伯看见二人认识,则是默默的注视着二人,崔天亮紧握郑天乘的双手,一脸惊喜:“天乘师弟,今日竟然能在此遇见你,真是天大之喜啊!”
郑天乘道:“我亦如此,我如今身陷囹圄,正愁如何脱困,结果得见师兄,真是太过及时!”
崔天亮道:“天乘何故来到这蜀中?”
郑天乘刚刚开了口,那崔天亮就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郑天乘点头。
那岷山伯看见崔天亮要走,起身拦住崔天亮道:“我这酒未尽兴之前,你休想走!你若想走,得先买黄花酿给我!”
崔天亮苦笑,对小厮道:“那就拿这酒给他!”小厮反问:“客官带够钱了没有?”
崔天亮道:“这酒价值多少?”小厮回答:“一坛酒五贯钱!”崔天亮顿时微微摇头。
郑天乘问:“为何要拿酒给这位老伯?”崔天亮叹道:“今日是我疏忽,话讲的太满!”
郑天乘道:“那既然是这样,请天亮兄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崔天亮急忙道:“我同你一起前去!”说着,就打算转身而去。
岷山伯赶紧道:“不可,拿了酒再去!”
崔天亮脸色愠怒,郑天乘道:“他既然不给你走,你让他一下无妨,无需和他动怒,我就去去隔壁客栈,你在此等我。”
崔天亮将握紧的拳头松开问道:“隔壁客栈?”
郑天亮点头道:“我先去房中安置一下,即刻就来!”
崔天亮还是不放心,说道:“这老头蛮不讲理,我既然是请他喝酒,那一定是客随主变,哪里有任由他耍泼的道理!我定要离开,看他奈我何!”
崔天亮说罢,起身就往外走,那岷山老伯双手大开、低身去拦,一头撞到崔天亮胸腹,结果把自己弹出去好远,跌倒在地上,哎呦呦的叫唤不停,旁边人见了,都说这怕是把腰杆摔断了。
崔天亮神情愤怒,但却不好发作,只得低身去看地上岷山老伯的伤势,结果刚刚走到旁边还未查看,身上衣襟就被这老汉死死扯住,崔天亮神情大怒。
郑天乘急忙走到边上道:“天亮兄息怒,无需和这样的人纠缠,他既然要酒就让他等着,你先安抚一下他!”
地上的岷山老伯听到又一把拉住郑天乘的衣襟,说道:“好,我就等着,你多久给我酒?”郑天乘苦笑不得。
旁边小斯早也来劝,说道:“老伯你今日是怎么了,往常我见你七分混,但还有三分是比平常人清醒的,有几次还真以为你是个变化了的神仙、得了道行的山精,你今日怎么比街上的周大嫂还凶蛮不讲理,要是再这样下次不让你进我家门!”
地上岷山老伯嘴里嘟嘟囔囔,半天才说:“那不要一坛了,你让他给我打三碗黄花酿……”众人开始纷纷数落起这老汉了。
郑天乘感觉事情蹊跷,蹲下来用手掌轻轻按住老汉抓自己的那只手道:“老伯如果信我,就请松手,这酒我定会送你,你只需在此等我就是了。”
岷山老伯抓郑天乘的手突然一松,很自然的朝着郑天乘蹲下的膝盖上一推,郑天乘就往后滚出了几步远,老汉道:“那你还不快去!”
郑天乘翻身起来,转身就往隔壁客栈而去,那小斯立刻就跟了上来,背后崔天亮也急忙也上前,但是被身下老汉死死扯住却动弹不得。
郑天乘见到客栈小二就问:“我那房间可还空着?”
小二回答:“昨晚金大爷住着,早间出去了,怕是里面没人了。”郑天乘转身就去。
一推开房门,郑天乘就看到这房内是被人翻过,但好在那埋金的地方却是纹丝未动,小斯说:“我看你这也没啥要拿的,你说那件东西是你的,我来收拾。”郑天乘回答:“你先把门关了!”
小斯转身关门,郑天乘拿起桌上一只碗,一脚踩成几块,拿着两块碎片爬到床下一个位置,将那上面的杂物去了,片刻后刨开地面,从地下扯出一个口袋来,再用个旧衣服包着,说可以了,小厮说:“你挺会藏啊,这一包铜钱虽然不够,但好歹应该也有几贯。”二人转身就往外走。
二人出了房间,走过客栈后院,刚刚进了大堂内,就看见那客栈的大门口走进几个人来,为首的正是那金大富,郑天乘心中暗暗叫苦,而那金大富此刻也看见了郑天乘。
郑天乘心里急迫,小声对旁边小厮道:“这钱我得先付了你家酒钱,你快去拦他一拦,要是被他得去我就没钱给你家了!”
酒铺小厮立刻就懂,马上换了一幅笑脸给金大富作揖打招呼,郑天乘也随着一起,双方刚刚照面,郑天乘就侧身一闪,朝着大门而去,金大富刚刚反应过来,伸出的手却打到了酒铺小厮身上,小厮笑着道:“金爷,昨日的酒钱可否能付一付?”
金大富气急败坏的骂道:“我昨日何曾有欠过你酒钱!”待他冲出客栈时,郑天乘早已经进了酒铺之内,金大富只看到酒铺的大堂内围着一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