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立了秋,邺城的早晚就有了一丝丝凉意,倘若再仔细观察一下,那树梢之上,草甸之中,翠绿已经渐淡,蝉声也早就没了。
一队队服役的民夫,个个衣衫褴褛,在骄阳下艰难跋涉。
他们或抗或抬,或者用根绳索拖拉,个个都在往前运送木材,如今虽是入了秋,少了往日里的暑气,可是这天公伯依旧毒辣,秋老虎还很猖獗,民夫们裸露的深色脊梁上,大多都是伤痕累累……
那队列中走在最后的几十个人,竟然是共同抬着一根七八丈长的笔直原木,缓缓往前挪动。
他们都是用杠子先横抬再竖抬,一根横杠,左右各有一前一后两人,形成四人一组的态势,这一根木头,足足用了二十四个人力,可见之长之大。
只因为这根大木头,是要做旗杆所用,准确的来说,是要做中军大帐的旗杆之用,所以必须要七丈三寸五分长。这尺寸乃是军中一位军师推算而来,目的是以术数中木火之势,行中军之调度之用。
可是在普通人眼里,这木头除了看起来又大又粗外,没有太多玄妙,邺城周边的山上,早已没有了如此之高的树,民夫们为此西进太行,才在山巅之上,伐了这根百年以上的木头下来。
负责运送的民夫们,天天路宿在木头旁边,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开始搬运,直至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把这根原木运到漳河边。到此以后,就可以借着水力,以水路再将此木头运到邺城以东二十里的目的地。
虽然如此辛苦,也无人偷懒,但是几个公差还是对行进的速度非常不满,因而一路上吆喝声不断。
这怕是也要怪燕王的诏令下的太快太急,以至于让人人都自危。
坊间传言,那远在平城的代王,为燕王南下支援的三万骑兵,即将到达邺城,民夫们要在限定的时间内,筑一座小城,用来作为屯兵屯粮之地,此时这邺城方圆三百里的百姓,都为此劳作不休。
等木头随着漳河水飘到新筑之城的时候,据传也是大军快来之时,民夫们将长木头靠了岸,再如之前一般的方法,运到了高台下,哪里早有几十个木匠在等着,一阵踏线刨磨,钉凿钻孔,连续几日忙碌后,监造官终于在规定的日期前,将大旗竖立起来。
于是几天以后,北军的先遣军就到了,八千铁骑一路浩浩荡荡,自北向南,蜿蜒而来。
队列中旌旗招展,刀枪成林,马背上的将官兵卒,个个披挂精良,杀气腾腾,队伍行进到距离邺城五里的地方,传令兵得了主将的命令,在队列中来回穿梭告诫,骑兵们立刻全都就按照主将的命令,将队列摆的更加整齐。
转眼间大军已至邺城的北门外,一些百姓,就走到道路的两旁,悄悄往内张望,大人们全都神情呆滞,肃言闭嘴,只有一些小孩子们,天真无邪,对着队伍雀跃。
队伍中,有一队衣甲鲜明的骑从越来越近,等他们行进到围观的百姓面前时,人群都看的出来,这群骑兵的装扮明显不同于方才的兵将,于是人群中有人悄悄的说,这是那位接兵的世子殿下来了。
众人默然无语,只是静静观看,说话间,骑从中有一位被左右簇拥的大将近身到人群面前,众人只见此人一身金盔金甲,仪表不凡,于是个个点头称赞,人群中又人悄悄说到,这人就是太子!
路旁的百姓听见了此话,无一不踮脚往前观看,几个排在前面的,生怕自己被挤到队伍当中,排在后面的,则是使劲往里挤,生怕看不清太子的天颜,于是几番下来,前面的几个人被硬生生的挤着往前了几步,那些护卫见状,立马一挥手中长戟大喝:“休得近前!”
这一声声吼,唬得路边人人胆战心惊,人群中有人立马弯腰转身,抱头往后退,慌乱间几个小童跌倒在地上,吓得哇哇乱哭,眼见孩子就在马蹄底下了,那身着金甲的大将立刻停马,大声对着身边人道:“百姓不过好奇,速速叫人接了这几个孩子走!”
几个手下得令,立刻翻身下马来,抱起几个孩子走到路旁,将孩子交还给父母,路旁的百姓见了,原本惊恐的表情转为笑意,很多人就在路旁跪拜了。
这位身穿金甲的大将,正是太子慕容傕本人,他是奉了燕王之命,率飞虎军北进高阳城,在那里负责接收代王的骑兵。本次回邺城的八千北军,只是前部,在此后的十多天里,又有陆陆续续的北军来到邺城,代王的三万铁骑承诺,果然没有失约。
此时燕王南下之心已定,各郡各县都在抓紧征粮征丁,民怨虽重,但无人敢言,所幸当年田禾丰产,民间尚有余粮。
又不下一月,北军已新编完成,太子亲率三万北军的千夫长及百夫长共三百余人,入朝在北门外参拜燕王,此次代王援兵来却并无遣将,这一举深得慕容杰的满意,此时诸事均定,只等燕王下令南下。
发兵前几日,多有朝中重臣及亲友上门拜会太子,但唯有司空嵇铭,是遣人送来了一封书信,太子此时也早有听说嵇铭有病,但他苦于事务繁忙,一直未能登门探望,此时展信读来,慕容傕只觉得司空大人的信中言辞悲切,诚意满满,他顿时升起一股怜悯之心来。
太子立刻叫人准备车马,往嵇府而来。
到了嵇府,门人来回奔跑传信,慕容傕还在被人领路往前时,就看到嵇铭被人搀扶着在前迎接,刚一见面,嵇铭老泪纵横,口中直呼失礼和有失远迎,慕容傕见了,急忙叫人把嵇铭好好搀扶了,直至走入厅堂内。
此时这嵇铭之病,大约已经病了有一月有余,他属于内忧外患,心病却是占了他的病有七八分之多。
慕容傕问道:“当下如何?”
嵇铭回答:“后事已定,如今犬子中,除了远在东西的那两个,都在身边,只等时候到了便料理后事。”
慕容傕心中一震道:“今日嵇大人神气均在,何故如是说?”
嵇铭回答:“殿下吉言,也是前几日吃了几剂药,竟然慢慢的活过来了,殿下若是前几日来,老臣怕是只能和衣而卧。”
慕容傕微微点头,命人把礼品送上,全都是些滋补名贵之物,到了最后,是几只精致的瓷瓶,慕容傕道:“这几个瓶子里,是一位南方朋友送的琵琶玉露散,清咽利嗓,润肺气,烦大人转交小女玉屏。”
嵇铭微微一颤,叫人收好,竟然慢慢起身站立起来,旁边的人刚要扶他,嵇铭就道:“无需扶,今日太子殿下来到,这病似乎又轻了许多,我见今日天色不错,且陪殿下出去走走!”
慕容傕问:“如此嵇大人可否?”
嵇铭回答:“但去无妨!”
说完嵇铭就邀请太子往后园而去,几个下人,则是急忙在前带路。
嵇铭道:“如今园中子侄众多,不如去隔壁园中!”
慕容傕听完后,沉思了片刻,回答道:“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