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政网吧运营的这些年,钱赚了许多,条件却越来越差。破旧的电脑,布满油污的木桌,以及几张三条腿的凳子,就是所有的服务设施。
何誉摸摸身上唯一的口袋,掏出张灰黑色小卡片。方形的卡片不大,正中压制着联邦银行印记,这是长守联邦通用币卡中最低端的小额储值卡。
一年前何誉狠下心,花光积蓄办了张储值卡,从此告别了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成功加入有卡拾荒族。虽说网吧并不歧视拾荒者,但自从他有了卡后,便觉得收钱的小二看他的目光比别人要柔和许多。
在网吧门口的机器上刷了一下,小屏幕上显示出卡里还有60块钱。
“足够小爷我玩上半个月了,快活!”
何誉摸摸刚刚被脂肉填饱的肚子,眉飞色舞地打开自已面前的电脑。
如今这年月,身为拾荒儿能够拥有自己的储值卡,卡中还有余钱,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到不是何誉是什么拾荒天才,而是他有胆量深入到镇外那片无人敢去的辐射沾染区开工。既然冒了别人不敢冒的险,收入高些自然也合情合理。
只不过,知道他这么做的拾荒儿背地里都在赌他什么时候头发会掉光。
当年行业景气的时候,镇上出资办过几年养育堂。何誉他们运气不错,享受过三年义务教育,能够认字读文。现在年景一年不如一年,养育堂早已关门。
有了文化,便有了精神追求。
自从两年前第一次被小伙伴拉到网吧后,何誉便迷上了网络。他觉得这网络就象一座没有被人刨过的垃圾山,随便一翻,就能找到许多新奇的东西:
比如丰克联邦又在某处发动机甲暗击;
议会重新修订综合税务法令;
某公司发布全新口味脂肉;
佳城外居住区出现巨型变异豚鼠;
某地上等贵妇用离子枪将偷欢的议员丈夫连根轰掉等。
对何誉来说,这些新闻是那么新鲜有趣,以至于他会反复读上许多遍。虽然在网吧时间就是金钱,但每次他还会这样做。渐渐的,他浏览网页的速度越来越快,基本上没有不认识的字了。
俗话说:人以群分,虫以类聚。
此时坐在何誉边上的,是顶着一头乱发,浑身缠满了杂色烂布条,长的象条毛毛虫的阿乙,自然也是名拾荒儿。不过镇上人都称他们为拾荒虫,到也十分形象。两年前就是阿乙将何誉拽进了网吧这大坑。
说也奇怪,虽然到网吧玩耍对镇上许多普通人来说都算是一件有些奢侈的事,但拾荒儿却成了这里的常客。他们几乎把填肚子以外所有的余钱都用来上网,有的甚至饿着肚子也要坐在电脑前。
这可不是越穷的人越需要精神食粮,而是他们认为,花同样的钱,在网吧里玩耍比买东西吃支撑的时间更长一些罢了。而且只有在网上,才能让他们体会到难得的人人平等,想干什么都没人管。
阿乙见何誉又象往常一样在读新闻,顿时有一种新鲜脂肉喂了狗的感觉。
“我说阿誉,你又不是镇上的大老爷,整天读这些无聊东西,难道还想上大学当大官啊?”
“你懂啥,这叫追求!”
“一种你没有的东西。”何誉补充道。
“追你个俅!”
阿乙很是恼怒。身为拾荒虫,被人嘲笑自然习以为常,不过被同类嘲笑就不能忍。他歪过身子,一把抢过何誉手中的控制棒,熟练地点了几下,打开了一个名为“幸福生活”的游戏。
“玩这个,玩这个,这才是追求!”阿乙卖力推荐,眼中带着痴迷又有几分嘲笑。
何誉向来不玩游戏,他觉得这东西太费时间,那可都是钱啊。但阿乙已经快速地帮他注册了帐号。
“欢迎来到幸福生活免费版,请开始您的幸福之旅!”带着浓浓金属味的电子音从耳机中传来,声音平淡无味。
可能是这些年现实中物资匮乏,网络上掀起一股模拟游戏风潮。这“幸福生活”便是一款简单的模拟生活游戏。游戏者可以在三维的场景里生活、旅游。可以欣赏到美丽的原野、整洁的街道、宽敞的住宅、丰富的食物。
虽然游戏画面效果一般,但还真是让没有见过世面的何誉开了眼界:
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一丝阴云。
一望无际的田野象张开的绿毯!看不到一块沾染区警告牌。
大城市的街道竟然如此宽敞!镇上所有的拾荒儿并排睡觉估计都嫌宽。
还有那么多看着让人都不敢下口的美食!也不知是真是假。
屏幕很小,世界很大。
“咦,那幢房子里有好多女人啊!”随着游戏场景移动,一幢高耸入云的玻璃建筑出现在屏幕里。
透过建筑下方那宽大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大厅中有许多衣衫单薄、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的美女。她们有的扶着琉璃幕墙费力地扭动着腰肢,有的将手指放在嘴唇上抹来抹去,夸张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何誉有些好奇,体内有一丝原始荷尔蒙在冲动。莫非这楼就是大城市里的红灯照?看着好是气派。他忍不住去点那道门。
“啊哦,此处为收费版专区,请升级后享受更多高清幸福场景哦!”游戏适时地发出甜美提示音。
身后传来阿乙放肆的笑声:“哈哈,你个穷鬼,就知道你会看这里。想进去耍,有钱么你?”
不知道是机器的声音够诱惑,还是被阿乙刺激到了。何誉想都没想就掏出卡来按照指示付钱。
“啊哦,您卡上的余额似乎不够呢,请先充值!”
甜蜜的语音客气地提醒着,这回用的是真正人声,甜腻诱人,听着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哈哈……你不是有追求么,追呀?”阿乙手指屏幕,笑的前伏后仰。他自已也被玻璃门挡过,完全明白何誉的心情。
荷尔蒙被堵本就难受,再加上阿乙的嘲笑,让何誉十分气恼。他抬手一巴掌,“啪”的一声拍在阿乙的后脑勺上,这才止住了对方浪笑。
退出游戏,何誉觉得心口堵得慌,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头皮发麻、眼睛胀痛、关节酸疼。更严重的是,本该能撑两天的肚子竟然又开始咕咕乱叫了。
“倒霉,看一眼美女消耗这么大。难怪老家伙们都说女人是魔鬼,还真有道理。”
何誉一边活动着越来越酸痛的手腕和手指,一边心疼着肚子里的脂肉。玩幸福生活却玩来了烦恼,真是不上算,干脆结帐出门回去睡觉。
拾荒儿住的窝棚在镇外向北数里,紧靠着一块小沾染区。正因为此,这一带没有什么开发价值,镇管队也不愿到这里转悠,渐渐的便成了拾荒者的聚集地。不过对何誉来说,沾染区的辐射从来不是什么不可接近的危险。要不是沾染区的存在,象他这样无帮无派又天生体弱的拾荒儿或许早就饿死了。
感受着今天身体的异样,何誉有些担心:
“难道是辐射病发作?张大爷不是说至少有十年的时间么。这就提前了,红灯照还没进过呢!”
虽然嘴上不在乎,但多次出入沾染区,没有人能够真的完全不在意。即便活得连富人家的看门狗都不如,但活着就是活着,总比荒野中的枯骨要强。
斜躺在地上,何誉心慌地望着棚顶上的几只大苍蝇。没有注意到从前在夜里他是看不到这些的。
“唉,算了,只能下次再走深一些,万一拾到什么战机上的贵重金属,换了大钱就能到城里做消辐治疗了。”何誉安慰着自己。
突然他耳朵一动,听到外面有隐约人声:“跑了一只田鼠,已经受伤了。可惜,一百块没了。”
“100块!”何誉耳朵竖了起来。刚刚因为缺钱被挡在门外,现在他对于钱的事格外敏感,再也顾不上身体的异常。
听刚才的声音,何誉猜测可能是镇上变异兽捕猎队在捕猎。听说捕猎队常在深夜组织围捕,不过他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他翻身而起,操起拾荒专用硬木棍,掀开破布门帘来到了外面。
这时已是夜半时分,镇外的暗黑密林中不断传出禽鸟嘶鸣,声音凄厉恐怖。不过这一切都挡不住何誉对钱的渴望。
不知为何,何誉总觉得今天的野外并没有往日那么阴沉。放眼望去,能够清晰地看到四周的景物。睁大眼睛,他甚至看到了几丈外那棵大树上的节疤。抬头望天,天上的厚重铅云也比从前要明亮许多。
“真是奇怪!难道最近发育了?”
何誉低头看看身下,没觉得有太大变化。但眼睛却象瞎了许久的盲人突然恢复了视力,身边的世界与往常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