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三已经不知道自已连续工作了多少时间了。
在这深入地下数百米的研究室内,没有天光,也没有夜晚。恒温、恒湿,就连极其微弱的地壳振动,都被围绕在实验室周围的动态垫层吸收。
没有助手,他也不需要助手,所有的实验过程和成果都将归于他藏三。
“再试一次,一定能够成功!”藏三想。
他伸手到旁边的箱子,颤抖地摸索了一圈,就在他觉得自已的心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时候,手指尖触到了那熟悉的晶体。
“啊哈,还有呢!”藏三觉得自已又活了过来。
他已经记不清,也不愿去想之前已经失败过几次。每一次,当那拳头大的美丽晶体在释能舱中融化、消失时,他都能够听到实验室外那600条直径2米、纵横排列如同变异八爪鱼一般的能量交换管在怒吼咆哮。
刚开始,藏三还好奇如此巨大的能量都导向了哪里,担心那些民用设备是否能够承受瞬间的高热高压。
随着失败的次数越来越多,藏三已经忘记了外面的一切。他的眼中只剩下释能舱中的晶体,还有那空间扰动探测仪的两块屏幕。
“再来!”
藏三轻轻将晶体放到释能舱中的托盘上。关闭安全门,按下托盘开关,均匀的气流将钛碳晶体慢慢托了起来,静静地悬浮在直径50米的圆球型释能舱中。
此时,暗红色的多晶体在舱内灯光的照耀下,向外投射着放射状红色斑块。远远望去,就象一滩滩被抛出的血块,显得格外的鬼魅和妖异。
藏三嘿嘿地笑着,遍布血丝的眼睛被红光照的象两颗极品鸡血石,惨白的脸和有些颤抖的手臂上都被映上了“血斑”,再加上他披散肩头的长发,如果有人见了一定会以为实验室闹鬼。
按下开关,6支由智脑控制的伸缩臂伸展开来,开始向晶体喷射分子离散液。5分钟后,舱顶的电极开始释放高能电弧,将离散出来的钛碳分子电离气化。与此同时,成百上千个参数控制着舱内的综合环境。气压、各种气体比例、温度、湿度、磁场强度、辐射度……
这些都是藏三事先通过智脑编写程序设定好的。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日子他就是在与这些参数作着斗争。这让他再次回想起几个月前在央城做的那次实验。
那是在研究所接到钛碳性能摸底项目之后,藏三被分配到被称为“混沌轰击”的实验任务。简单的说,就是让智脑用散布函数随机控制释能舱中的环境因子,同时高能电弧对目标进行轰击,以求得到“撞大运”式的性能发现。
被安排了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藏三自然是怨气十足,根据所里资料统计,对新材料的混沌轰击,能够有所发现的概率是1/10亿。也就是说要平均要轰击10亿次才有可能得到1次有用的结果。在他看来,作这样的实验,就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渺小的如同宇宙尘埃一般的概率竟然会真的落到他的头上。对此他根本没有做好准备,以至于当释能舱内出现那道几乎不可见的黑影时,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天晚上,当藏三躺在床上习惯性失眠的时候,他才突然醒悟,舱中那诡异的一闪而过的黑影,很可能就是那传说中的、从未被人证实的空间缝隙。这个想法让他瞬间休克了。半个多小时后,当他悠悠醒来时,他还一度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在某种合适的环境下,用高能电弧对钛碳的离散分子进行轰击,就有可能制造出空间缝隙。”这,就是那天晚上藏三得出的惊天结论。
只是,因为混沌试验的原因,记录仪无法准确给出舱内的实时环境因子,他只拿到一张大致环境分布表,这也是后来在整个实验期内他再也未能重现这次发现的原因。
收回纷乱思绪,藏三发现释能舱中的钛碳晶体体积已经缩小了2/3,空间扰动仪的数字和指针依然一动不动。释能舱上、下、左、右四个释能出口处的超合金管释能管已经变得通红,舱外的安全监控仪状态条由蓝转红,释能舱快要到达它的极限。
在将离散液浓度调高了3倍之后,藏三知道释能速度必将大大加快。以如此体积的钛碳所蕴含的能量值,很可能会在实验中出现超限的极端情况。如果真是那样,自已必将和这座基地一起化成地底的一股轻烟。
“快呀!快出来呀!”藏三觉得自已就要疯了。
他放声大吼着,双手紧紧地握着停机手柄。眼睛死死地盯着扰动仪指针,希望它哪怕出现一点点的波动,至少证明空间缝隙有可能再次生成。
监控仪数值不断攀升,释能舱的承受力即将达到顶峰。藏三知道这时自己必须拉下手柄了,否则整个基地都要为自己陪葬。对此他其实并不在乎,他自己也不怕死。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死或许是才是最好的解脱。
但是他还是不甘心,他本有机会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的,他本来可以将科研组长黄四仁、项目负责人周九皮、还有那研究所的所长李弱云都踩在脚下的。他不甘心啊。
“啊…………”
藏三高声狂叫着,眼睛因为用力圆睁破了眼角,鲜红的血水顺着眼珠流淌下来,仿佛眼睛正在迅速融化。
在用尽全身力气拉下手柄的同时,藏三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不仅是这一次,是再也不可能成功。因为那一整箱无法估价的钛碳已经全部用完,因为他已经没有信心找到正确的环境因子表。
随着实验室慢慢归于寂静,藏三突然后悔了,后悔刚才不该拉下那该死的手柄。那是谁说的:
与其在安静中枯萎,不如在烈焰中涅槃。
对了,自己的包中还有一颗火焰手雷,它在哪里?
藏三用力站起来,抬手抹了抹已经一脸的血,视线模糊,但包就在桌上。
他跌跌撞撞地向桌子走去,眼角似乎瞥到什么。
他打开包,没有犹豫地掏出那颗桔红色的火焰手雷。打开保险,用力握住握把,他知道,当自己松开手后5秒,一团直径3米的火焰就会将自己包围,一切都结束了。
藏三微笑着,轻轻地松开手掌,握把弹开,手雷慢慢地向地上落去,就象电影中的慢镜头。
“生命就是这么无趣啊!读书,读书,读书。实验,实验,实验。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藏三叹了口气。
“我刚才看到了什么?”藏三想,他觉得这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道题,不解出来有些不甘心。
“是仪表?是指针?”
“指针!”
藏三忽然间明白了这道题的答案:那是空间扰动仪的指针,它刚才……动了!我成功了?手雷……
手雷轰然爆裂,向四周喷射出浓烈的火焰。这是一枚防守火焰雷,里面填充的并不是进攻雷中常用的高分子燃油,而是呈液态的可燃气。可燃气液在膨胀中迅速气化,并被点燃扩张,将桌前的一切罩入火中。
1秒钟后,实验室的灭火装置自动开启,强水雾将火势控制在起火点范围内,高压排烟系统将烟雾、纸灰、没有燃尽的可燃气一股脑地吸排出去。
残余的烟气散去,角落中传来低沉的嘶吼和呜咽声。有点象哭,又象在笑。
消防队冲了进来,找到了实验室中唯一的工作人员和生还者。除了双腿和背部被烧的皮肉焦烂外,趴在角落中的藏三研究员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