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芮芬莲看见江一帆向她走来。她想坐起来,可是就是坐不起来,想同他说话,嘴张开了就是发不出声音来。江一帆眼睁睁地望着她,也不和她说话,好像不认识她一样。她着急,心里想在自己不在工厂的这些天里,小江一定得了不知道叫什么的怪病,记忆力衰退,认不出人来了。
江一帆走过她的旁边,她拽着江一帆的衣服,就是不让他走。江一帆却是一脸惊愕,说:“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别拽着我,让我走!”
正在拉拉扯扯之间,她听见敲门声,有人喊:“小芮,开门!该起来了,我给你打饭来了。”
……哦,原来是一场梦。芮芬莲赶紧起来,打开门。门外站的是江一帆,手里拿着一碗饺子、一双筷子、一头蒜和一小碟醋。
江一帆说道:“该起来吃饭了,缺觉晚上接着睡。今天晚饭食堂卖饺子,我在食堂把四两饺子吃完了,还看不见你来。知道你一定是睡过了头,我就把饭给你端来了。就热乎吃,别把饺子晾凉了。”
江一帆拿眼打量了一下芮芬莲的宿舍。她是和化验员陆芳静共住一间屋。陆芳静已经结婚,还没孩子。家住得离工厂很远,丈夫是海员,常年不回家,她就申请了宿舍,和芮芬莲住在一起。刚才在食堂吃完饭,看见江一帆给芮芬莲送饭进了屋子,她就没有回屋:这两人分开了十来天,今天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谈,给他们点时间和空间吧。陆芳静迈腿向工会俱乐部走去,准备占个座儿晚上看电视。
芮芬莲将就着用脸盆里的剩水擦了一把脸,对江一帆说:“你也坐下吃一点吧。”
“不了,”江一帆说,“你吃吧,我去试验室看看。吃完了,你要是还困,就继续睡;你要是不困了,就到试验室来。我们一起再做一回磁性测量。”
“你别走!”芮芬莲有点不乐意了,指着书桌旁边的凳子说,“十好几天没有见面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啊。没话儿也要坐在这里陪我吃饭。”
“喳!”江一帆学着电视剧上太监李莲英对慈禧太后说话的样儿说道,“我还乐不得呢,我好多话要对你讲。我只不过怕你还困,影响你接着睡觉而已。”
“看起来你很忙,那我就一边吃饭,一边听你说话吧。”芮芬莲坐下开始吃饭。
江一帆就从扈市长、史局长他们来要求特种材料厂接下高能磁铁的试制任务讲起,接着讲他对这个高能磁铁的分析和估计,直到今天开会,万书记对攻关组任务的布置。还有这个任务一定需要好多测试工作,他还要芮芬莲赶紧熟悉掌握磁性能的测量技术,以后会很忙。
芮芬莲一面吃饭,一面津津有味地听着。她想,这个小江啊,又该忙得不知道白天夜晚,太阳从哪边出来了。可是结果呢,工厂的任务完成了,自己却嘛也落不着,为他感到心疼和委屈。嘴上可是这样说:“你是满嘴工作,满嘴什么高能磁铁,脑子里还有没有别人,有没有我?”
“我脑子里当然有你,”江一帆感觉一肚子委屈,说,“你走了以后,我天天都在想你,连做梦都梦见你。怎么会没有你呢?”
“瞎话,我不信。人家一走,你的脑子里就被什么技术,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想法占满了,还有我的位置?”芮芬莲被自己的话感动了,眼圈一红要掉眼泪。
江一帆急坏了,说道:“小芮,别这样,都是我不好。不过我确实是每天都在想你。”
这个一根筋,直男癌,真的没办法。芮芬莲心里想,要是不把话挑明了,他可能就是脑子卡住了转不过弯儿来。
“我问你,小江,”芮芬莲说,“我为嘛离开工厂,上哪儿去了?”
“你不是请假回家探望伯母的病去了吗?”
“你还没忘呀!”
江一帆脑子马上就转过弯来了,说道:“小芮,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先向你妈妈问候,再问你路途上累不累。这些最重要的话不说,上来就是一大堆干巴巴的工作和技术。是在是太不懂事了,我向你赔礼道歉。”
于是他站起来,学着电视剧里面太监的样儿,连连给芮芬莲作揖打躬,嘴里还念叨着:“奴才罪该万死,小佛爷千万不要生气。”
芮芬莲破涕为笑,一口水差点儿吐了江一帆一身。她说道:“别装蒜了。谁要你这么假门假事的。有这个心就行了,坐下说话。”
江一帆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像是个小学生犯了错误等着老师批评。芮芬莲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地说:“你呀,江一帆,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不为自己着想,又更不会提防别人的暗算。”
他看见芮芬莲一脸凝重,知道她有些严肃的话要讲,便说道:“小芮,我懂得,你这是为我好。你直接讲,不要顾虑我能不能接受。”
“好,我先说一件事,”芮芬莲说,“你到特种材料厂,也有两年多了,为厂子做的贡献谁都看得到。就是这次完成大磁铁的战备任务,你差点儿把命都搭上。可是你得到了什么呢?嘛也没有。其实你在一年前就已经干技术员的活儿,承担工程师的责任了。可是你还拿的是一个月32块钱的一级工的工资,编制上还是一个工人。”
江一帆接过小芮的话茬儿:“这件事两个月前我还我问过人事科。他们说按照我现在实际负责的工作来说,我至少得是个技术员。可是由工人编制转成干部编制,当正式的技术人员,需要有上级局拨给的指标。今年的由工转干的指标还没有下来,要是下来了,厂子里会考虑我的。”
“瞎话你也信?”芮芬莲有些激动,声调也提高了,“今年就有在工会帮忙的小祝,和行政科的小吴转干了。你不知道?”
“我还真不知道。”江一帆说,“有时间了,我去人事科再问问。”
芮芬莲一本正经地板起面孔说道:“小江,我告诉你,你还真的别把这件事儿看轻了。现在厂子里用得着你,把你当个技术人员看待。要是万一厂子的人事有什么变化,因为你是工人编制,随时就可以把你调去车间里抡大锤,或者调去别的单位做苦力,跟车装卸什么的……”
妈妈说如果江一帆不调成干部编制就不同意他们确定恋爱关系时的情景,出现在芮芬莲的脑海里,她说不下去了。
江一帆也深受感动,说道:“谢谢你,小芮。我明天就问人事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