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帆难得一次地出现在工会的电视室。今天晚上的电视节目是放映日本电影《追捕》,屋子里面人满为患,原来里面的椅子凳子早就坐满了,后来的人只能站着看。江一帆来得晚了点儿,也只能挤在人群中看。好在他的个子高,接近一米八,站在人后还能看全电视机的屏幕。
芮芬莲和陆芳静来得早,坐在前面的大椅子上,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追捕》放映完了,多数人都散了。芮玢莲和陆芳静回到屋里,收拾一下,准备睡觉。可是她们躺在在床上以后,看电影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心里安静不下来,就只好聊天。
芮玢莲说:“陆姐,你看那个高仓健饰演的检察官杜秋,多帅呀,虽然脸上总是板着。那股子阳刚之气真把女主角给迷住了,不顾一切危险来救他。”
“高仓健是不错,有一股男人的含蓄之美。要说帅嘛,毕竟是有点儿老了。有那么帅,再年轻一点儿就更好了。”陆芳静说。
“你倒说得轻巧,”芮玢莲有点儿不同意,“又年轻,又帅,那敢情好。可是,那好找吗?”
“说不好找就不好找,说好找就好找,”陆芳静好像在说绕口令,“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呀?”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非得让我给点出来?”
“你是说小江吧,照说,他倒离这个标准还比较近。不过——”芮玢莲沉吟着,一时间,内心里好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儿,酸的,甜的,苦的,各种不同的味儿都倒了出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什么?”
“说不好。”
“别不好意思,我替你说吧,”陆芳静说,“你喜欢小江,可是小江呢,却不那么主动,好像一个只知道念书的男孩子,不懂得女孩儿的心思。你着急,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办,是不是?”
芮芬莲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又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不好说出口。
沉默了一会儿,陆芳静接着说:“芬莲,依我看,你就更主动一点。不要有顾虑,总端着那份儿少女的矜持,放不下架子。自古以来,女子主动的就多得很,都成了脍炙人口的佳话。小江可是个打灯笼都找不到的男孩儿,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啊。”
芮芬莲还是没有说话,不久,陆芳静听到旁边的床上传来了嘤嘤啜泣的声音。然后是芮芬莲的说话声:“芳静姐,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我也不怨小江。不轻薄是对女孩儿的尊重。可是我妈……”
“你妈不同意?要不接你妈到北河市来住两天,你妈看见了他一定会同意的。像小江这样的女婿,绝对是没有别的地方找得到的了。”陆芳静很有信心地说。
“那也没有用,我妈,她,她不是反对我跟小江好……”
“这倒是奇了怪了,”陆芳静直纳闷儿,说,“她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呀?”
芮芬莲不哭了,把临来厂上班的那天晚上,妈妈要求她,一定要落实江一帆转成了技术干部的编制,不再是个工人了的事情,才允许她和江一帆确定恋爱关系的嘱咐告诉了陆芳静。
“嗐,这个老太太!”陆芳静说,“这不成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西厢记》里的崔老夫人了吗?非得要张君瑞去考个状元回来,才能让闺女和他结婚。”
“不过我也知道,这是妈妈为我好。小江因为这个没影儿的‘作风问题’一直受着打压,他是只知道做事,不懂得搞好关系。无形之中,得罪了人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还是工人呢,随时都有倒霉的风险;当上干部呢,就是有人要整他,还要碍着一层干部政策,不那么容易了。再说了,我父亲死得早,我妈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我不能不听他为我着想的好话啊。”芮芬莲说完又哭起来。
陆芳静从床上爬起来,用芮芬莲的脸盆,换了半盆干净水,拧了把手巾,递给芮芬莲,顺便坐在芮芬莲的床头,说道:“妹子,别哭了,擦擦脸。俗话说,不如意事常八九,我们做女人的,实在是太难了。”
芮芬莲坐了起来,接过陆姐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着眼睛,脑子可是在飞快地转着:陆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也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像吧,她平常可总是满脸阳光,乐乐呵呵的,看不出来啊。
“陆姐,谢谢你,”芮芬莲说道,“小江他对我好,我打心眼儿里感谢他。我虽然是大学毕业,他是大学肄业。他的知识面,学术水平和工作能力都是我不能比拟的,我好佩服他。我妈妈告诉我,我爸爸也是这样的人,是学霸,还加上帅。可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因为遭到嫉恨和打压,郁郁而终。我妈妈把一辈子的伤心史告诉我,希望我避免再蹈她的覆辙……”
芮芬莲一把抱着陆芳静,大哭起来。
陆芳静也紧紧地抱着芮芬莲,先是陪着掉眼泪儿,后来也大哭起来。
女人们爱哭,看见朋友伤心,陪着掉几滴眼泪儿,是常有的事。可是芮芬莲想,陆姐也这么撕心裂肺地哭,究竟是为了什么?不仅仅是因为看见我难受吧。
芮芬莲慢慢止住了自己的哭声,问道:“芳静姐,别哭了。你也有什么伤心的事,让我钩起来了吗?”
陆芳静哭得说不出话来,她的脑子却是在急速活动。她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她为什么芳心大恸。她自己的悲惨往事和现实中的痛苦,早就已经麻木。芮芬莲爱上江一帆,被母亲劝阻,虽然是值得同情。可是这究竟是别人的事儿,她自己犯得上这样哭得肝肠寸断吗?这是因为谁?
这回是轮上芮芬莲起来给陆芳静洗毛巾擦脸了。芮芬莲把投干净了的毛巾递给陆芳静,说道:“芳静姐,别哭了。都是我不好,勾起了你的伤心事来。你有什么委屈,给我讲讲。没准儿,心里还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