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面，在报新闻。陆芳静忽有所思，说道：“芬莲，我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

“赌小江来不来看电视。”

芮芬莲说：“等我想想。唔……，上次是梅葆玖演《贵妃醉酒》，对小江的震动很大；这次也是梅葆玖演《霸王别姬》。同样是京剧，同样是梅葆玖演，只是剧目不同。还是和上次差不多。应该和上次一样。好，我赌小江不会来。”

“好，我赌小江会来。”陆芳静说。

“你为什么觉得他会来？”

陆芳静说：“我从今天他主动提醒晚上的电视节目是《霸王别姬》。这说明，他不是不关心电视节目。就算是他不关心别的电视节目，也很关心梅葆玖演出的京剧节目。”

“还有别的原因吗？”

“有。我发现，小江虽然平日里总是很阳光，好像没有什么愁事儿似的。其实不尽然，我觉得他的意志力惊人。他非常能够克制自己。这次因为提起梅葆玖演出的京剧《贵妃醉酒》，他的不正常被我们发现，虽然他搪塞过去，他知道我们不相信。所以这次他要来，表明他很正常，虽然……，也许他的内心里还是要经过剧烈的震动。”陆芳静说。

“那么，赌注呢？”

陆芳静说：“赌一套加鸡蛋的煎饼果子。我要是输了，明天早餐我给你买一套煎饼果子，要是赢了，你给我买一套。”

“行。”

她们把眼光都盯在屋子的入门处。电视机的屏幕上，报幕人已经开始报幕，锣鼓点儿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门口还是没有江一帆的影子。芮芬莲想，哼，这次我赢了，芳静姐，你别总是以为你是最聪明的啦。

她刚得意，小江出现在入口的地方。他洗了脸，换了衣服。穿了一件干净的短袖蓝条白底的衬衣，一条长西服裤子，头发拢了拢，显得很精神，鹤立鸡群。

椅子凳子早就被坐满了，他只好站在墙根看。

陆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电视上，梅葆玖饰演的虞姬已经出场，大家都把目光投射到电视屏幕上，认真地看起戏来。

从那一次听到陆芳静说电视上演《贵妃醉酒》自己被震得站立不稳，几乎要昏厥过去，又在梦中哭醒被陆芳静她们发现，江一帆对自己就很不满意。自己是个男人啊，怎么还是那样多愁善感，感情那么脆弱呢？亲娘临死的时候说，她就是不放心我心肠太好，感情脆弱，要我以后在社会上，一定要改掉这个毛病，我对不住老娘啊。

是的，我和她就是在切磋《贵妃醉酒》的唱腔的时候被抓的。以后不用说听到，就是想到这几句唱腔的时候心里就会流血。这简直就成了自己灵魂深处，最灵敏，最脆弱的一点，一触动她我就会发狂。

这怎么行呢？

我可是跪在妈妈的床前，用头撞着床对妈妈发过誓的啊：我一定要改掉感情脆弱，多情善感的毛病，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来告慰自己对不住的妈妈的在天之灵的呀。

江一帆决心拿自己心灵里最脆弱的部分，去往刀刃上蹭，锻炼自己的精神和灵魂，让自己变得坚强。就从再看京剧的梅派戏开始。

今天晚上是他接受这个培训和考验的第一次，他换身干净衣服，庄重地开始。

电视里面的剧情在发展。剧里虞姬的每一个身段，每一句唱腔，都能让他回忆她的音容笑貌，都能引起一段故事，一段甜蜜的回忆，让他的心里流血，几乎被震动跌倒。但是他咬牙坚持着，让自己表现平静，好像从来就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一样。

他尽量去投入到戏的情节中去，去欣赏梅葆玖的表演，拿他的表演和乃父梅兰芳先生的表演来比较，哪里很像，哪里不足。又去发思古之幽情，感概历史变幻的无常。总之就是不要联系到她和自己的身上来。

尽管江一帆站立的地方光线很暗，他的脸上时时流露出来的古怪表情，还是被陆芳静看到了。她用手碰了碰芮芬莲的胳膊，低声说道：“你注意一下小江，他的表情很古怪。”

芮芬莲看了一会儿，问陆芳静道：“我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不简单，不仅仅是在随着剧情的变化而变化，而且使劲地咬着嘴唇，好像要竭力忍住什么似的。”

“对了，”陆芳静说，“他的内心在经历剧烈的斗争。现在这剧烈的斗争是什么我们还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这是他非常伤心的。我们一定不要让他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妹子，你既然这么爱他，保护他就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别盯着他看了，小心不要让他发现我们特别注意他。”

她们再次把眼睛盯住屏幕，《霸王别姬》已经演到虞姬舞剑，唱二六的那段唱腔了：

劝君王，

饮酒听虞歌。

秦王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

芮芬莲心里却在想，好你个芳静姐，你对小江的那份儿感情，也绝对不在我之下啊，唉——

第二天一上班，陆芳静去工业试验所拿化验报告。江一帆到万书记的办公室汇报准备今天晚上开炉浇注铝镍钴柱状晶的样品的事。万书记让秘书叫武副厂长，武木连来了，三个人围着小圆桌开会。

万书记的办公室和其他领导人的办公室不同，不摆沙发，不在自己的办公台前面放两把椅子供部下汇报工作。他说，沙发是休闲的家具，坐在里面，半躺半卧的，容易打不起精神。大领导年岁大了，青年时候闹革命，很多同志身上都都带着伤，坐沙发还可以。我辈年富力强的基层干部就不必坐沙发了。另外，他说他自己坐大班椅，让同事坐小椅子，不够亲切。不如围圆桌而坐同样的椅子，好像朋友们聊天，气氛更好一些。

所以万书记的办公室，总有一个小圆桌，围着它四把一般的椅子。几个干部围桌商量工作，显得更融洽一些。

江一帆把准备今天晚饭以后攻关组开炉，试炼第一炉高能磁铁的样品的计划向书记厂长汇报了。他们除了称赞江一帆工作抓得紧之外，都表示有兴趣亲临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