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别难过，都是我不好，不理解您老人家的苦衷。您说吧，我听您的。”芮芬莲看见妈妈难过的样子，赶紧说点好听的。

“妈不是因为你不了解妈妈的苦衷难过，”钱彩芝拿出手绢儿，擦着眼泪说，“妈是为自己，也是为天下的女人们难过。恋爱、婚姻是女人们一辈子挣扎不脱的枷锁和笼子。总是任由命运和他人摆布。”

“不会吧，妈，”芮芬莲说，“现在的恋爱和婚姻都是要当事人同意的呀，好像很少有完全的包办婚姻吧。”

钱彩芝说：“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其实不是这样的。你不信？听我给你分析。孩子到了青春期，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异性孩子，就总喜欢和ta在一起。上天愿做比翼鸟，下地愿做连理枝，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人们说，他们俩谈恋爱了，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是谈恋爱了，是自己绝对自愿选择的，幸福得很。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

“可是他们想到没有，恋爱的下一步发展，是他们要想生活在一起，至少，是想要常常待在一块儿。就这个想要经常在一起，就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钱彩芝接着说。

“我听不大懂，妈。”

“比方说，你特别爱一个各方面都比你强的男孩子，佩服他得不得了。可是你有没有思想准备，原谅他偶尔表现出来的对你的鄙夷或看不起？原谅他在从事他感兴趣的事业的时候，对你的哪怕是不经意的忽略？更别说对你不管不顾了。”妈妈说。

“我没有想那么多。”

“要想那么多，”妈妈接着说，“还应该想更多。恋爱是婚姻的前奏，虽然有那么多的婚姻没有爱情，也没有恋爱的过程。我的意思是说，不要把你爱上一个人，这个事看得容易了。爱上一个人之前，你必须知道，你爱他，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可爱的男人，他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他的任何缺点都可以忽略不计。

“你感觉无比幸福。在这种认识的背后，是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这些代价是，第一，你必须包容，从共同的事业到共同的生活，人与人之间差别很大。你爱他，就要宽容他的毛病，小的毛病，比如不讲卫生——按照女孩子的标准，多数的男孩子的卫生是不合格的，不会经常考虑到女孩儿的感受，在小事上做得很差劲，不温馨。

“在大事上，他为了他的事业，不顾一切，连陪你的时间都顾不上，更不要说做家务了。他也可能在不经意之间，严重地伤害了你。你能忍受，能原谅吗？

“如果你做不到，你的爱情就会给你带来痛苦。所以，有人说，爱情就是痛苦，你爱得多深，你的痛苦就有多深。你是不是对于爱情带来的痛苦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准备去克服、战胜它？

“另外一种情况是，你打算去爱的男人，他在智商上并不比你高，能力也不比你强。但是他爱你，心甘情愿听你的。什么都可以围着你转。可是，你能不能容忍你的男人不如你，你能不能容忍你的男人不能为你所依靠？你不能以他自豪？会不会鄙夷他的没出息，比不上别家女人的男人？

“这就是说，对于比你弱的男人，你如果想爱他，也是要付出巨大的心理代价。”

“妈，听您这样一说，想爱一个男人，是非常有风险的了。”芮芬莲说道。对于恋爱的风险，她的确是从来没有听说的，更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是的，”妈妈说，“这是个客观存在，并不是你承认了，它就有；你不承认，它就没有。所以现在的社会，普遍的认识，就是不赞成早恋，更不赞成早婚，就是因为年纪太小，对于社会、对于生活还没有成熟的认识，还不会做客观的分析。早恋早婚对于当事的孩子们会带来极大的风险。

“还有，你决定是不是要爱这个男人的时候，一定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爱你。只爱你一个人，他的脑子里没有别的女人的空间。这也是非常难，有的男人，可能为了你漂亮，为了你的有钱有势的家庭背景……，他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并不一样。”

“还有考虑爱人，既要看大事，也要看小事。共同生活天天遇见到的都是生活琐事，如果男人对生活中的细节也很注意，整洁，有条理，替自己的生活小事和别人的生活小事都很注意。你如果能够爱上这样的男人——当然他要爱你——你的生活，简直就是时时刻刻处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反之呢，不用我说了。”

芮芬莲恍然大悟，妈妈苦口婆心地给她说了这么大一堆话，原来是——

她沉思了一下，说道：“妈妈，我有点明白您的苦心了。您是要我用这些标准，或者说是过来人的经验，自己来衡量武木连、江一帆和尹光涛这三个人，让我自己得出一个应该爱谁的结论来——您究竟是研究人文的老语文老师，厉害啊。”

“嗯，响鼓不用重锤。”妈妈笑了。午休的时间已经过去，公共休息室里病人和家属渐多，说话不方便。钱老师母女俩回到了病房。

当天晚上八点钟，陆芳静按时来接芮芬莲的班。时间还早，公共汽车没有收班，芮芬莲搭公共汽车回到厂里宿舍。上澡堂子洗了个澡，他就上床睡觉了。照理说，忙合了好几天，自己身体也感觉好累，应该能睡个好觉。可是当她躺下之后，脑子里好多事在打架，静不下来。

她按照妈妈的思路，分析这三个男人。武木连追自己很紧，念头也转了好久。他应该是爱我的，以后也能听我的。可是他是个农民，谈吐和气质不敢恭维。我不爱他。

尹光涛，青梅竹马，彼此了解，相爱不是一年半载。而今理想就要变成事实，本来应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可是这么多年来，他有没有什么变化？

江一帆，是个各方面都比自己强的男人。如妈妈所说，会不会要我付出极大的成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