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教训的是,儿子一定改过来。”郭勤肃色答道。
王守澄扶了下腰,庞怀忙丢了手中的奏折,双手变锤轻轻地敲击起来。王守澄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左右张望了一眼,疾步向丹阶走去。
庞怀忙抢先一步用衣袖掸了掸丹阶上的细尘,然后手脚麻利地取出一方丝巾铺垫起来。王守澄刚一屁股坐下来,那边郭勤已端来了一支烛台。
当今天子崇尚节俭,宫殿里的灯烛非值重要庆典只准点一半,故此大殿里光线昏暗,看人脸不清,看书难见字。王守澄指着地上的奏折,黑着脸问:“是谁递上去的?”
“还能有谁?郑注呗。”郭勤尖声尖气地答道,不怀好意地看了看庞怀。一直镇定自若的庞怀此刻却是冷汗淋漓,脸色也发白了。
郭勤提到的这个郑注,现居工部尚书之职。此人原是一个江湖游医,因其机敏善辩得到王守澄的赏识和信任。
一年前,文宗皇帝风疾发作,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庞怀举荐郑注为皇帝诊治,郑注不负所望,治愈了皇帝的风疾,由此得宠,由一介江湖游医一跃而成为朝中重臣。
“忘恩负义的东西!”王守澄恶狠狠地拍了下大腿。庞怀慌忙跪地请罪:“儿子识人不善,请佛祖责罚。”庞怀敢在李昂面前玩小动作,在王守澄面前却跪的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算啦。当初咱家也是看走了眼,你起来吧。”听了王守澄这句话,庞怀感动的泪流满面。
“你们说说这个人该怎么处置?”
“我看他是靠不住了,不如……”郭勤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王守澄叹息了一声,说道:“杀他容易,可大家就都没脸啦。这样不妥。”
“依儿子看,不如将他逐出京城,去,凤翔,让张仲清来动手,或许稳妥些。”庞怀抹了把泪献了一条计。
郭勤沉吟道:“只是太和殿那边,肯不肯放呢。”
“你这个小脑袋瓜子总是有好主意!”王守澄摸了摸庞怀的脑门,眼眯成了一条缝。他又望着郭勤说道:“你们都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他巴不得所有的节度使都是他的亲信呢,这事我看**不离十。”
“啊……”王守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吧嗒吧嗒嘴,用衣袖擦掉残留嘴角的口水。他看到殿门口有个小太监探头探脑巴巴地打这边望,犹犹豫豫的不敢进来,于是举起胖胖的小手朝他招了招。
小太监一路小跑赶过来,双膝跪地,将一份奏章举过头顶说道:“佛祖,朔方节度使王希廉八百里奏报。”
郭勤抬脚就踹小太监:“八百里奏报你也敢压在手上,你有几个脑袋?!”小太监慌忙叩头谢罪。郭勤取过奏章拆了封印,扫了一眼奏章的内容,脸上顿时绽出笑容。
“佛祖,大喜事,颍王殿下找到了。”
王守澄闭目哼了一声,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架势。
郭勤继续往下说:“王希廉说他手上有证据证明颍王遇险与吐蕃有关,他请求出兵讨伐吐蕃。请朝廷紧急调拨十万石军粮和五十万两军饷。”
“讨伐吐蕃?”王守澄不由地笑出声来,“咱家看他是借口要银子。”
“他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他以为自己还是神策军的大将军呢。”郭勤看着王守澄的脸色说道,“普天之下除了佛祖亲手**的神策军谁敢跟吐蕃人硬干。”
“还是让他去讨伐吧,免得让人在背后嚼咱们的舌头。至于银粮嘛,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吧,马上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了,哪有闲钱给他呀。”
“这话说得好!庞怀,这道圣旨就由你来拟写。”王守澄打了个哈欠,头枕着手臂打起了盹,“你们都歇着去吧,怪累的慌的。”
郭勤和庞躬身退出了延英殿,忙碌的一天结束了。
小青衣,是内侍省少监郭勤手里掌握的一个效率极高的情报组织。
他旗下的密探数以万计,他们的足迹遍布于大唐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上至庙堂奏对、攻守媾和,下至岭南某偏远小城的菜价涨跌,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郭勤的眼睛。瞒不过郭勤也就瞒不过王守澄,因为郭勤是王守澄最可信赖的一双眼睛。
每日寅时,大太监林同为就会将各地汇总来的情报择要汇报给郭勤,郭勤去粗取精筛选出最有价值的东西报给王守澄。郭勤听汇报时务求仔细,每个细节都不放过,王守澄却只听其大要,同样一件事林同为汇报给郭勤时要用一百句话来描述,而郭勤给王守澄汇报时至多只能说三句话,再多王守澄就嫌麻烦了。
与王守澄面前那个急躁尖刻的郭勤不同,回到了内侍省的郭勤,全然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睿智、果敢、机警且锋芒毕露。一群小太监像他服侍王守澄一样,忠顺勤谨地跟在他身后。
“最近京里有什么奇闻趣事么?”郭勤呷了一口浓茶,精神为之一振,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侍立在桌案前的林同为。
身为王守澄的左膀右臂,大明宫里炙手可热的权臣,郭勤最大的奢望却是能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每日批阅公文都要到子时,然后衣不解带地靠着椅子上睡个囫囵觉。寅时初刻小太监要来叫醒他,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只能用凉水浸脸驱走睡意。喝了一碗浓茶,就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郭勤进宫已经二十三年了,年年月月日日,周而复始,不死不休。
“国子监司业谢德昌新近娶了一房小妾,新婚之夜,老谢跟新人讲笑话,逗得新人咯咯笑。谁知竟惹恼了隔壁的老妻,冲过来与新人对骂,骂着骂着就掐了起来,老谢慌着去劝和,结果左脸让老妻抓了,右脸又让小妾给挠了,害的他没脸见人,一连请了好几天假……”林同为拿不准郭勤说的“奇闻趣事”是指哪些,便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闲事来探探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