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有六七分醉意,下楼时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倒。祁玉和灵儿垂手侍立在马车前,全无了往日的骄横气焰。殷桐香将刘伯温酒醉想将他扶上马车,刘伯温不肯坚持要骑马。不得已,殷桐香只得骑马将他送回西宁侯府。到了府门前,灵儿跳下车来扶刘伯温,却被刘伯温一把推开。
送走了殷桐香后,刘伯温走到马车前掀开竹帘,冷着脸对祁玉说:“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好好把这场戏演下去。”
祁玉低眉应了声“是”,扶着刘伯温的手走到车门前,忽小声地说道:“若在平时,你应该抱着我进门的。”一刹那间,祁玉就恢复了侯府准少夫人的身份,脸色红润,双目顾盼有神。刘伯温笑了笑伸手就抱起来她。在仆从们一片艳羡的眼神中,回门探亲的准少夫人回家了。
……
屋外一片漆黑,夜空寒星点点,长安城仍在熟睡。
大街上三三两两走着上早朝的官员,多半骑马,少数步行;有仆人打灯笼引路的,也有自己提着灯笼的,不少人手里拿着馒头、包子、花卷、饭团边走边吃。
小四扛着行李卷,刘伯温提着灯笼,主仆二人穿过清冷的大街,来到皇城动的延喜门外。兵部给刘伯温的三天假期,弹指即过。朝中武将外放边镇前到刺马院研修一段时间,这是李昂定下的规制,研修期间必须住在院内宿舍。
太极宫是隋朝旧宫,与大明宫、兴庆宫合称长安三大内,因位置偏西,故又称“西内”。唐高祖李渊在这里打了大唐王朝的根基,一代明君李世民则在这里开创了贞观之治,但自高宗李治以后这里便渐渐冷落下来。
刺马院设在太极宫中书省旧址。这是刘伯温所没想到的,把军校设在皇宫里,足见创办者对它的期望之重。刘伯温更没想到,大唐最高军事学府门前竟连个守卫都没有。一阵秋风吹过,石阶上的枯叶哗啦啦地作响。
刘伯温放下行李,上前叩动门环,半晌无人回应,随手一推门竟自己开了,面前是一个宽阔的庭院,正对面是一座宏伟的大殿,殿前有两株合抱粗的银杏树,一个白发驼背老太监在清扫石阶上的落叶。
“敢问老先生,吴侍郎值房在何处。”刘伯温说的“吴侍郎”名叫吴铭,是刺马院掌院少监。吴铭曾做过一任兵部侍郎,后因得罪权阉被罢职,原本要流放崖州,是刺马院掌院邵秦设法保全的他。
“啊,你找吴大人啊,他今天不在。”老太监将刘伯温打量了一番,“将军就是那位误把‘太学’作‘大学’的刘司戈吧?”
刘伯温心里苦笑一声,这不学无术的恶名自己怕是背定了。
“正是不学无术的刘伯温。”
老太监对刘伯温的坦诚报纸一笑,他指了指殿右边的角门:“从哪进去,到文房找钟先生,要进刺马院先要过他那一关。”
刘伯温心里一咯噔,原来入学还要搞文化考试,难道有皇帝的口谕也不能免试入学吗?倘若文房里的先生要自己写诗做赋那可真要了亲命了。
刘伯温整了整衣甲,心怀忐忑地走到了右角门前。
院门大开,院中整洁宁静、纤尘不染,奇花异草,阵阵幽香。迎面三间堂屋,门窗宽阔,屋中摆设一目了然。窗前,一位灰发布衣文士正伏案作画。
刘伯温清了清嗓子,一躬到底:“学生刘伯温参见钟先生。”文士手拿四五枝画笔,点点涂涂正忙,听到刘伯温的话,既没抬头也没吭声,刘伯温不敢催问,也不敢进门,只是垂手静候。
文士一阵忙活完后,丢掉手中的画笔,一边端详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你就是那个误把‘太学’作‘大学’的刘伯温?”
刘伯温微微一笑,“正是不才。”
“知道《大学》为何人所作吗?”
“回先生,是孔圣人所作。”
文士闻言冷哼了一声,拿起笔在新作上涂改了两处,又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子。
“会背吗?”
“会,会一点点。”刘伯温说这话时满心的不自信。很小的时候在母亲的督导下,确实会背一点点,不过这么多年没用只怕早忘光了。
文士没有追问下去,“墙角有株梅花,以此为题你作首诗吧。”
刘伯温看了看墙角处的那株梅花,心中立时想起了王安石的《梅花》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文士闻言笑了笑,说道:“虽然粗浅,倒也自然。我这一关你过了,去见唐虎将军吧,他脾气不好,你小心着点。”
刘伯温心中甚为诧异,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刺马院果然是破落了,入学考试竟如儿戏一般。
唐虎居住的小院里有一株合抱粗的枣树,枣树下的兵器架上,摆放着三十几种兵器,有些是刘伯温用过的,有的是见过没用过,更多的是闻所未闻的奇门兵器。望着这些冷森森的兵器,刘伯温暗暗觉得此人不可小视。
院东三间正房房门大开,一个粗黑大汉仰卧床上鼾声正浓。床前的青砖地上滚落着好几个酒坛子,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刘伯温心生厌恶,转身便走。
“来者何人?”刘伯温刚走到门口,屋里传出了唐虎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他伸懒腰打哈欠的声响。
“来考试的刘伯温。”刘伯温头也没回冷淡地答道。
“来了为何要走?”
“怕搅扰了大人的清梦。”
“放肆,打今个起,我就是你的教头,有这么跟教头说话的吗?”唐虎说着话披上一件短衫站到了屋檐下。
“是吗?原来大人是教头,我还以为是个散官闲汉呢。”
唐虎闻言勃然大怒,“蹭”地抢到院中,一把揪住刘伯温,抡起拳头喝道:“你说清楚,谁是闲汉?”唐虎身高八尺开外,膀大腰圆,与其相比刘伯温足足小了一套。刘伯温心中有些后悔,毕竟唐虎年纪大过自己,官衔、资历都在自己之上,这般出言侮辱他,确实有些不妥。但话出如泼水,总不能往回收吧。
刘伯温缓和了口气说道:“如今大太阳高高的,你却在屋里睡觉,这不是闲汉又是什么?”
“贼鸟汉!”唐虎照着刘伯温的脸就是一拳,他出拳太快,刘伯温根本来不及躲,口鼻中招,一时鼻血长流。刘伯温慌忙还了一招“托塔金山坠”,右臂扣住唐虎的手腕猛力往下压,想逼唐虎撒手,不想唐虎的手臂如同铁铸一般,任凭刘伯温用尽全力竟是丝毫不动。
刘伯温大叫道:“空有蛮力算什么英雄?有种你放手,咱们再打过。”
唐虎怒道:“放你娘的屁,你连我手都掰不开,也配跟我动手。”言罢,照脸又是一拳,这一回刘伯温偏头躲开了,不料唐虎这招却是虚招,他趁刘伯温躲闪之机,抬脚踹在刘伯温小腹上。刘伯温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老子这一脚怎样?”唐虎洋洋得意。
“好腿法,再来!”刘伯温挣扎着站了起来,甩了甩手臂,双脚叉开,跳跃起来。刘伯温明白过来,正面对打,自己绝非唐虎对手。他用了一千两百多年后风靡世界的格斗术——截拳道,想来个出奇制胜。
“小子,别折腾了。跪下来磕头认个错,老子就放你一马。”
“你休想。呜——呀——”刘伯温突然闪电般地打出一记直拳,直奔唐虎面门而去,不想唐虎早已窥破先机,劈手捉住了刘伯温手腕,顺时针这么一旋,刘伯温深恐将自己的手臂拧断了,只得顺着他的动作翻了几个跟头。
唐虎随手向前一丢,刘伯温就结结实实地摔在青砖地面上,这一回摔的太重,以至半晌才能爬起身来。刘伯温吐了一口血沫,叫道:“你拳脚好,未必兵器就好。咱们斗兵器。”
唐虎嘿然而笑道:“你刘家枪也算有些名气,来,兵器任你挑,老子空手胜你。”
刘伯温心中大忿,抢过一对双枪,叫道:“我劝你也用兵器,小爷手下绝不留情。”唐虎冷笑一声,突然身形暴涨,眨眼之间就逼到了刘伯温身前。刘伯温暗笑道:“任你力气再大,还能斗的过枪吗?”
刘伯温一声大吼,枪分两路,奔唐虎的咽喉和**刺去。短枪比手臂要长,刘伯温不避唐虎直拳,却攻其必救,这原本是一条上上之计,不想唐虎眼见双枪刺向自己要害,竟是不闪不避,挺胸迎了上来。
刘伯温心里一惊,大叫一声:“快停手!”唐虎充耳不闻,直拳直捣心口,刘伯温已经见识过他的功力,这一拳若是挨上了非受重伤不可。生死荣辱之间,刘伯温依然撤回了双枪,他把眼一闭准备接受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唐虎的拳头打在了他的胸口,软绵绵的,全无一点力气。
“你,为何不用力?”刘伯温深感意外。
“你的枪为何往回撤?”唐虎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我……”刘伯温一阵疑惑,“我跟你无冤无仇,杀你作甚?”
唐虎的大手拍在刘伯温的肩头,“好样的,你过关了。”
“啊……”刘伯温倒有些迷糊了。
“呵呵,”小院门口传来一声苍老的笑声。一个白发老者带着一群大小官吏走了进来,其中一人便是先前见过的钟先生。
唐虎向老者执晚辈礼,又对一旁发愣的刘伯温说:“这位是掌院学士邵大人。”刘伯温闻听这苍头老者就是刺马院院主邵秦,连忙跪拜。
邵秦抚须笑道:“你是本院七年来唯一个通过文武双试的研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