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利所乘的小型飞船在“龙鲸”面前，渺小得好似一粒芝麻，一个塌缩的奇点。

他仔细观察，对护卫舰的装甲和武器配置有了大概的猜测，一双眼睛里似乎有荧光流转。一旁的洛夫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自豪但不失恭敬地说：“这就是财团，很快，您就要和董事们共享这一切了！”

托利的嘴角露出莫测的笑容，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幅度很小。洛夫却把这一行为视作某种允诺，某种表示欣喜的信号，不由激动万分，仿佛看到了光辉的前景，脸上表现出介于狼和哈巴狗之间的神情。

最中央的那艘“龙鲸”发来了登陆的正式邀请，飞船的自动驾驶系统随即开放权限，由财团接管，向着“龙鲸”头部缓缓张开的巨口飞去。“龙鲸”的巨口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让人看不穿其中的秘密。

在飞船完全进入那片阴影的一瞬间，在托利的视线被黑暗笼罩的一瞬间，在飞船仪表盘的灯光忽然熄灭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突然亮了，像视网膜上狠狠挨了一拳，该死的惊喜。

五彩的光芒把内部阔远的空间照亮，大片大片的花瓣从遥远的头顶洒落而下，目力穷极处都是旋转的、翻舞的花的海洋。

一个个小天使在空中飞舞，和传说中一样光着雪白的屁股，长着一对裹上面粉炸一炸能馋哭隔壁小孩的洁白翅膀，手里拿着金光灿灿的唢呐，鼓起腮帮子使劲地吹，在纷乱的乐曲声里像一只只肥硕的蛾子。

纷乱的乐声中还有小精灵在飞舞，人和蝴蝶的基因混合而成的奇异生物有着纤小的躯体，脊椎末端焊接的灯泡闪烁着原谅色的光，光中仿佛有未来的希望。

飞船落地，那地面竟然是一整块方圆数千米的琥珀，晶莹剔透漂亮极了，为了增添生趣而往里面塞进去的活人像极了太古山洞里的壁画，表现出过去与未来交错的艺术思想。托利刚走下飞船就看见眼前停着一辆由八匹俊秀白马拉着的马车，车身全部由珍稀动物的骨骼制成，染成了五颜六色，散发的复古气息让他联想到原始部落。

洛夫欢快地讲：“阁下，看样子他们为您精心准备了独特的欢迎仪式呢！”

在车轱辘的隆隆响中马车匀速行进，很快穿过了被田野和白桦树簇拥的一条乡间小道，高空灿烂的灯光是以假乱真的太阳。眼前的模拟生态系统让托利暗暗点头，假如它能够在“拉法”星推广，光秃秃的岩石上立马就可以长满青青草原。

同时他也在揣测财团展示这一切的意图。是在炫耀实力，还是单纯地表示友好？假如这是镀上了蜜糖的陷阱，那他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

既来之则安之，他的内心反倒是无比地宁静。

那么，接下来会是什么？一座只存在影像资料里的中世纪古堡，还是金碧辉煌的国王宫殿？

不一会儿，眼前的情景让托利感到了震撼。

突兀地，他置身于一片金子般的沙漠，所有的田野、所有的白桦树都消失不见，连头顶的光芒都被炽热的大火球取代。占据视野尽头的是一座恢弘的、顶天立地的阿兹特克式金字塔，长长的阶梯仿佛通往天空之门，隐隐约约看不清楚。

直到马车停止在金字塔塔底，万物才开始清晰。

先前所看到的巨大阶梯既非岩石也非钢铁，而是使用了一种更为昂贵亦更为廉价的建筑材料。数以十万计的人类奴隶，衣不蔽体、伤痕累累、目光呆滞、肌肉发达，脖子被几条数公里长的锁链锁住。他们跪倒在地上，共同用他们的血肉之躯，组成了那一层层向上起伏的阶梯。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特效不够，实物来凑”？托利在心底吐槽。看样子财团果真是把帝国的至高法触犯了个彻彻底底，它这是在说：“我什么也不怕”吗？

奴隶们用双手托举起马车车厢，像传递接力棒一样，平稳而整齐地传递上去。这条人肉传送带安全可靠，即使是在已知的历史中，也从未有哪一位帝王有过如此奢侈的待遇。在无垠的星空中，人类能够探索的究极不只是科学和真相，还有永远没有尽头的欲望。

奴隶们机械而重复地动作，车厢也离顶端越来越近了。

在车厢登顶的一刹那，还没来得及看清塔顶的风景，只听得一声响亮的钟鸣，仿佛是某种野蛮的祭祀典礼开始的宣告，一种沧桑感从内心最深处泛起。

只见那几条向下倾斜的、粗重的锁链抖动起来，在耀眼刺目的光线下闪耀着刀子般的色彩，头顶的烈焰明明灼热异常，一阵阴冷却蓦地攫住了身心。

然后“扑哧”一声，那架在数十万奴隶脖子上的“尖刀”就割下了数十万个头颅，顿时数十万个黑点飞上天际，数十万个喷泉产生了，数十万具身体齐齐倒下，沉闷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托利攥着车门的把手，满脸震惊，说不出话来。洛夫愣了两秒，接着兴高采烈地大叫：“阁下，财团是一百万分想要和您达成协议呐！不然开幕表演也不会用掉这么多的素材！”

是的，达成协议。财团用一个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在托利的耳边狰狞地大吼：“我不在乎！”它向着托利展现出残暴的一面，接着伸出手表示友好和诚意，在谈判桌上主动而强势。

筹码，都是筹码。人类跨越了死亡，把高的捧得更高，但低处的人命却更为廉价。

然而，财团表现得越激进，就说明它底子越薄，它就越是露怯。托利明白，如果没有一网打尽的把握，财团肯定不敢给“拉法”来一个响亮的爆破。否则，凭他手上可以单打独斗解决“龙鲸”的“黑色阿克汗”，一旦在偌大的星空里打游击，神出鬼没造成的威胁远胜于一颗脱离掌控的行星。

他走出车厢，面前不远处，站着一群头戴羽毛、衣着奇异的男人，手里拿着匕首和心脏，来自祭品的血从手心一直滴落到脚底。

“您喜欢这个吗？”主动迎上来的一个人脸上的微笑苍白而虚伪。

托利面无表情，眼神让人捉摸不透：“不错的表演，不过没有意义。”

那人微微鞠躬，回答：“我们的董事长相信，回归原始有助于理解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和我们应该选择的生存方式。”

“你们大可以通过基因把自己变回猴子。”托利讥讽道。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看见了坐在王座之上的，那一道全身披挂黄金的身影，那熟悉的面容让他不禁一怔。

好久不见，杰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