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学没听明白他爹话里的意思,这雨天阻碍他爹做什么正事了吗?
难道他爹今天准备出门,去镇上考察市场?
看看镇子上开了什么店铺,又有什么店铺没开?
然后准备开一个镇上没开过的店铺,正式走上经商之路?
很遗憾,这些都是吴明学一厢情愿的想象。
他爹起床之后,就一直在厨房忙活着做早饭。
他辣姐则是一起床,就要求他妈给她扎两个羊角辫。
他爹并没有食言,给他辣姐做了猪肉面条,而且同意她吃五块猪肉。
他辣姐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大碗面,便拔腿要往外面跑。
他爹忙叫住她:“下大雨,你跑到哪里去玩?”
他辣姐说:“不走远,就到隔壁找媛媛姐玩。”
他爹这才允许辣姐出去,随即便听到辣姐开开心心的蹦跳着的脚步声。
吴明学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很想劝他爹去镇上走一圈,考察下市场。
可是他爹只以为他是饿了,催促他妈赶紧吃完面,给他喂奶,而他爹在厨房劈柴声音随即传来。
他是吃着甜奶,憋着苦水啊。
八十年代的农民占全国人口的绝大比例,虽然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全国,但是要想农民解放思想,绝非易事。
他爹也不例外,能想到的赚钱路子居然是偷树,一点生意头脑也没有。
这段时间他妈要坐月子,也只能对他爹任之由之了,只要他爹照顾好他妈就阿弥陀佛喽。
当然,遭罪的还是他辣姐,她是肯定赶不上去城里念小学了。
作为小镇姑娘出身,尽管会淳朴许多,但是别的方面会差一大截,拿最简单的来说,见识面绝对狭窄许多。
吴明学想到这儿,不免发笑,他是只有吃奶的力,却操着持家的心。
他正焦心地琢磨着,大门口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吴明学猜想:“是外公外婆来了吗?爷爷奶奶都没来看我,估计他们都已经过世了吧。
那么外公外婆可是他这一世唯一的直系祖辈亲人了。
尽管他们不怎么待见我爹,但是如果有了钱,还是要好好孝顺外公外婆的,毕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然而紧接着的事实打破了他美好的期望。
他听见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阿华,恭喜你了,不好意思,昨天没有空,今天才来看你儿子。”
又听得他爹兴奋地回道:“金子,黑狗,多谢,进屋坐下,喝杯茶。”
另一个口吃的男人说:“华哥……勤……勤快人啊,不……不进山偷……偷树,就到……到屋里……劈柴。”
他爹问:“你们俩昨夜没去吗?”
口齿顺溜的男人说:“没去,想今晚邀你一起进山,却又下雨了。”
他爹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老婆坐月子,怕是不下雨也走不开。”
口吃的男人说:“有……有什么……走得开……走不开的,我……我们夜……夜暗出发,早……早晨头就到……到屋,又不耽……耽误白……白天做饭。”
口齿顺溜的男人说:“是啊,现在一根树涨到三块钱一根了,不抓紧时间多锯几棵来,太划不来了。”
他爹又问:“你家里还有多少根树?什么时候准备卖掉的时候,记得给我打句招呼。”
口齿顺溜的男人说:“那好说,我家里还有百把根吧,卖掉了准备买辆自行车。”
他爹则说:“我也有七八十棵,卖掉先把账还掉再说。”
口齿顺溜的男人问:“你还欠几多钱哦?怎么整天听你说还钱?”
“不多,”他爹说,“就只欠我三叔几十块钱了。”
“那可以给你老婆买台缝纫机啊,你老婆裁缝活不是好厉害的么?”口齿顺溜的男人建议道。
“有钱我是舍得买,还不就是……”他爹话说一半,忙引他们俩进了房间。
吴明学见得他们俩一人提着一大袋红糖,一人提着两罐罐头梨,算是送给他的礼物。
两位叔叔既然有心来看望他,想必是他爹的铁杆兄弟了,估计干什么事都会一起行动,不然怎么特意来叫他爹今晚去偷树?
他从他爹妈的对话中得知:口齿顺溜的叔叔叫张绪金,小名金子;而口齿的叔叔叫熊礼法,小名黑狗。
农村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把小名取得越贱,越容易养活。
也许是这句话灵验了,黑狗叔叔明显比金子叔叔和他爹壮实些,人高马大,留着一脸络腮胡。
金子叔叔则眉清目秀,除了眼睛比他爹小一些,跟他爹的长相难分伯仲。
这会儿,男人大多是口渴了才喝水,喝茶纯属客套话,因为根本没这个条件,而对于香烟却是难以拒绝。
当然,这时的社会还没有二手烟的说法,也没有婴儿房不能吸烟的意识,他们仨就在卧室里边吸烟边聊。
起先是金子叔叔准备散发他带来的大前门,但是他爹仗义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红梅烟来,给金子叔叔和黑狗叔叔一人一根,介绍说:“这个烟好,带过滤嘴的。”
金子叔叔把烟凑到鼻孔闻了闻:“嗯,好烟果然不一样。”
他爹笑道:“你还能闻得出烟的品质?”
没等金子叔叔回答,黑狗叔叔激动地说:“红梅算什么,什么时候我给两位老兄带包红塔山尝尝。”
说来也奇怪,黑狗叔叔这句话居然没带结巴的,难道是因为吹牛让他骤然顺了气?
吴明学想着,这年代的男人真容易满足,能有根过滤嘴的香烟抽着就很开心了,而想买的车也不过是辆自行车罢了。
不比得前一世,票子、房子、车子、妻子、孩子……什么都攀比,真是累死个人。
只能说,经济发展了,人民富裕了,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很多人已经忘记初心了。
没容他多加凝思,又说听得金子叔叔取笑道:“你少吹点牛,小心烂了牙口。”
他爹也附和道:“红塔山不是我们能抽得起的。”
黑狗叔叔转而问:“那……那你这……红……红梅是……从哪里来的?”
他爹一五一十地说:“我三叔年前送了我一条,一直舍不得抽,兄弟伙来了,自然要拿最好的来奉客。”
“你三叔是有钱。”金子叔叔感慨道。
他爹悻悻地说:“他有钱是他的事,我三兄弟都没托到福。”
黑狗叔叔笑呵呵地说:“俗……俗话说,丈……丈夫有,隔……隔只手,更……更何况……是叔……叔侄。”
金子叔叔说:“是啊,像我们这种穷苦人家,还是首先要想到靠自己。”
他爹深有感触地说:“是哦,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黑狗叔叔笑道:“我……我就……就不,我……我准备靠……靠老婆。”
金子叔叔取笑道:“你是在想你老婆会绣花,可以赚点零花钱呗?”
他爹点头道:“你老婆一手绣花活是确实好。”
黑狗叔叔又笑道:“不是……是这……这个啊!”
金子叔叔好奇地问:“不是这个,是什么?”
他有些懒得搭理黑狗叔叔的意思,蓦然转向吴明学他爹问:“想好没?今晚要是不落雨就进山。”
黑狗叔叔望了一眼吴明学他妈,笑嘻嘻地说:“兰香……香嫂啊,是……是不是要……要跟你打……打个报告……申……申请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