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吴明学终于灿烂地笑了。
他很有些为他辣姐感到不值,却又不知为何,是以笑的方式表达出来的。
联想起前一世的时代,国家放开二胎都没有刺激出生人口的暴涨,有些地方生育率反而降了。
再对比这一世养一个孩子的成本,一毛钱就能把他辣姐哄得团团转,更别说需要给他辣姐报名那些学费特贵的舞蹈、画画、钢琴之类的艺术培训班。
不得不说,经济发展之后,一切成本都随之而涨,很多人是不敢生孩子,因为养孩子的成本实在太高了。
他辣姐拿了钱,干劲十足,然而毕竟是个生手,一开始整理碗筷,就啪啦一声摔碎了一个碗。
他妈连忙望向他爹说:“还是你自己来吧,让她洗一次碗,就摔一个,咱们家哪有这么多碗给她摔的?”
他辣姐力争道:“下次就不会了。”
他爹得意地对他妈说:“碎碎平安,别担心,女儿厉害着呢。”
等他辣姐把碗筷端出房间,他爹随即跟去。
到底是不放心啊,但是他爹不是不放心他辣姐摔碗,而是给她第一次洗碗做必要的指导工作。
他妈转过头来给吴明学喂奶,一边扶着他稀疏的头发说:
“等你满月了,阿妈就带你去剃个头,以后啊,头发才能长得又黑又密。”
吴明学心中却在暗想:“阿妈,这个我没意见,但是起码也得跟辣姐一样,给我拍张照片留念吧,省得等我长大后,都不知道自己小时候长得什么模样。
与城里的小孩相比,我已经输在了起跑线,可别让我输得太惨。”
他妈像听懂了他的心声似的,又温柔地说:“理好了发,阿妈就带你去照张相,而且给你照张彩色相片,好不好?以后等你长大后,看到你小时候的样子,会想起阿妈疼你么?”
吴明学听到这话,高兴地笑了一声,这一笑,却连带呕了一口奶水,他妈连忙帮他擦拭干净,一边冲房外喊道:
“阿华,去拿块干净的围巾来。”
然而回到房间的却是他辣姐,他辣姐殷勤地说:“阿妈,给你干净的,那块拿给我去洗。”
哎呀,吴明学一阵惊奇,他辣姐这是说干就干起来了,执行力杠杠的。
他辣姐接过沾满奶水泪水的围巾(其实也就是一块破布,围巾算是雅称,心疼农村宝宝一秒钟),他爹的话音立时传来:
“不用去厨房了,阿爸已经把热水端进来了。”
只见他爹端着一只盛满半盆温水、盆底映着龙凤图样的搪瓷盆,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房间,放在地上,对他辣姐说:
“把围巾扔进来吧,看看你怎么洗?”
他辣姐挥手把围巾揉作一团,往盆里砸去,溅起了硕大水花,把夯土地面弄得湿哒哒的,他爹责备道:“谁叫你这么扔的?”
他爹随即招呼他辣姐过去,从盆里捞出围巾,重新演示一遍说:“要这样轻轻放进去。”
他辣姐连忙蹲下身子,抬头问:“要用肥皂吗?”
“不用了,”他妈解释说,“弟弟这么小,没什么脏东西,你洗好之后,就放到屋后的竹竿上去晾晒。”
“怎么洗?”他辣姐捏着那块围巾问。
“用手揉搓。”他爹教导道。
“揉搓?”他辣姐像模像样地用两只小手反复揉搓着,不太确定地问,“是这样吗?”
“嗯,就是那样,多搓几次。”他爹说。
于是他辣姐发起狠劲来,咬紧牙关,就像在拼命一样,怒搓围巾。
他妈忧虑的声音立即传来:“别太用劲了,都被你搓破了,弟弟还怎么用?”
他辣姐嘟囔道:“到底怎么搓啊?”
“用不大不小的力气多搓几次就是了,”他妈说着又转向他爹,埋汰道,“就亏得你想出这个鬼点子来。”
他爹笑嘻嘻地说:“让她多动点手,以后早点帮你忙。”
他妈笑道:“这么小,就惦记着这个,不让她好好读书了?”
“书也要读,起码的家务活也要会干嘛。”他爹中肯地说,“咱们毕竟农村家庭,什么都不会干,岂不让人笑话,到时候谁愿意娶个懒婆娘。”
他辣姐听懂了这句话,顿时拉下脸来,不悦地说:“谁说我要嫁人了?我以后就在家里。”
“好了,别说那么远了,孩子还小……”他妈说着忍不住扪着嘴笑个不停。
他辣姐火气上来,无人能挡,她竟然指着他妈质问道:“阿妈你不许笑,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错,”他妈正经地说,“洗好了没?可以拿到竹竿上去晾晒了。”
他辣姐正准备直接拎起围巾,幸好及时被他爹拦住,不然又是一地水汪汪。
他爹说:“哎,先拧干,再拿去。”
他辣姐尽她的力拧干围巾之后,并没有立即走出房间,而是走到床前,扬起围巾,在他妈面前炫耀了一番。
这一炫耀不要紧,数滴水珠子被他辣姐甩到床上,其中一粒刚好砸到吴明学的眼睛里。
吴明学立即大哭起来,哭声之外,他听得他妈批评他辣姐的声音。
良久,等他哭声停止,房间里只剩下他妈和他,而他爹和他辣姐已经不知踪影。
他妈估摸着这会儿他该睡觉了,一边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轻轻哼唱着歌谣:
唱只歌来解新鲜,
海水烧茶不用盐,
雪里磨刀不用水,
好汉连姐不要钱,
烈马回头不要鞭。
吴明学听后分外精神,直在心里分析这首七言民歌的艺术特色。
这很有《诗经》讲究赋、比、兴的艺术特色,却是难得一见的是这一比到底的写法。
这首山歌的起句貌似普通,其实正是寻常生活的生动写照。
日子过久了,总会觉得单调,那就唱首山歌来给生活调调味。
而接下来的四个比句,就像说尽了生活中的各种愿望,也把农村的生活片断很精炼地做了总结,并且蕴含着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
尤其最后两句让吴明学印象深刻,他妈这是期望他做“好汉”呢?还是告诫他不要做“烈马”?
做了好汉,娶老婆都不要钱,这确实是好事。
做了烈马,就要提高警惕,自我觉醒,及时回头是岸。
“我妈真是高明,”吴明学心里忍不住感叹道,“你这是又催我进步,又在劝我向善啊!”
然而实际情况是,他妈只觉轻轻哼唱了良久,儿子反而越来越不想睡了,自己又忽然有些尿急。
于是他妈把他平放在床上,弯腰低头望向床底,突然挺直腰身,冲屋后大喊道:“阿华,阿华,你把尿壶放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