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刚到广东的时候写的,”吴明学的二伯母解释了一句,又说,“你等着,我回去拿来。”
自从他二伯母走后,他爹和他妈交流了几句,他妈担忧道:“怕是纸包不住火,二嫂迟早会知道的。”
“先瞒一阵子再说,”他爹说,“二嫂心里也有数,她意思不就是以娟娟上初中为最后期限吗?估计她早就做好打算了。”
“那是什么打算?不会改嫁吧!”他妈惊诧道。
“瞎说什么?这婚都没离,怎么改嫁?不得犯重婚罪了?”他爹指摘道,“别尽往坏处想。”
“我就是随口一说,”他妈又问,“那你想到什么对策么?”
“想好了,”他爹笑呵呵地说,“让二嫂拿信来看,就是想知道二哥的地址,我给他写封信去,把家里的情况跟他说一下。”
“两年前的地址,你就没想过二哥可能换地方了吗?”他妈担忧道。
“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他爹怅然道,“写信是让我自己的良心过得去。”
“也是,大哥从来不关心这事,亲兄弟中,也只有靠你了。”他妈叹了口气说。
正说话间,已传来他二伯母急促的脚步声,二伯母手上拿着一张折好的信纸,兴冲冲地交给他爹说:
“我不识字,早该让你读就好了。”
“是嘛,你怕是被我知道了二哥的地址,我也跑过去?”他爹开玩笑道。
“说哪里的话,”他二伯母解释说,“我是觉得能少麻烦你点,就少麻烦。”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他爹见着没有信封,忙问道,“信封呢?”
“哦,没找着,忘记放哪里去了。”他二伯母接着说,“记得放在一起的,怎么就没见着了?”
“再去找找,”他爹吩咐道,“我这边先看信。”
“行,”他二伯母急道,“等下记得念给我听。”
“嗯,会的。”他爹说着已经把注意力全然放在信上了。
他妈见二伯母已经离开了房间,赶忙问道,“阿华,都说了什么?”
“都说……”他爹还在看信,突然大笑起来,高兴地说,“就说二哥在那边待得好好的,怎么就流言四起了?哼,这横河镇的人啊,就喜欢说长道短。”
“你快念给我听听。”他妈催促道。
只听他爹念道:“二哥说,他并不是在广州这样的大城市打工,而是抵达广州火车站之后,再坐班车转到顺德,又做了一趟三轮车,转到一个叫竖江的镇子上。
说竖江镇跟横河镇一般大小,但是密布着大大小小上百家家具厂,那里已经有很多来自天南海北的工人,二哥跟着一个师傅学木匠活。”
“那后来呢?”他妈追问。
“后来,好像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工资一个月勉勉强强一百多一点,不过吃住都是在厂里,省了一大笔开支。”他爹依信念道。
“那二哥还算可以的,这样还每个月省下一半寄回家里。”他妈夸赞道。
“不过二哥好像没弄清楚家里的状况,他有些白操心了。”他爹喃喃道。
“什么白操心了?”他妈好奇地问。
“是这样,二哥还以为二嫂会继续种田,让我空闲时帮衬着点,”他爹瞟了一眼他妈接着说,“可是二嫂压根就没再种田了。”
“这个不能怪二嫂,一个妇道人家真忙不过来的。”他妈深有感触地说。
“我没有怪二嫂的意思,”他爹皱眉道,“我是说这两边信息不流通,各自瞎担心。”
“哎,不说这些没用的,”他妈追问,“二哥信中还说了什么。”
“哦,二哥说去广州玩了一趟。”他爹兴致骤升,念信的声音都变高了许多。
他爹神采飞扬地接着说:“没想到,广州这么发达。”
“怎么发达了?”他妈也露出深深向往之情。
他爹提醒道:“你听我说完,别打岔哈。”
“广州火车站特别大,站前的广州也特别大,到处是人山人海,就好像全国的人都往这边涌来。
在一栋四层高的楼顶上,矗立着‘广州站’三个大字,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三楼的外墙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方形钟,这钟怕是比一个房间还大,是我见过最大的钟了。
这里的一切都很大,马路很宽,行人都很匆忙的样子,走路都像赶考似的。
我第一次跟个工友来玩的时候,稍微没留意,差点跟丢了,好久才找到方向。
我发展这里的人穿着都很时髦,很多衣服帽子都没见过,我也说不上来到底叫什么款式。
这里有很多商店,好些家白天都亮着灯。
还有很多电影明星的画报,他们都很漂亮,女明星尤其美……”
最后他爹特意强调道:“你听好了,二哥最后总结了一句。”
“总结什么了,”他妈伸着头说,“我听着呢。”
他爹一字一顿地说:“这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乡巴佬?什么叫城里人?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二哥总结得好啊!”他爹喜不自胜地感叹道,就好像他爹也亲自去了一趟。
“二哥毕竟是初中毕业,当年的成绩也算优秀一边,只可惜没人推荐他。”他爹又惋惜地说。
“原来是这样,嫁过来之前,只感觉二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妈思忆道。
“不止这一次,后来当兵也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没应征上。”他爹继而说。
“哦,还有这回事的?”他妈叹惜道,“看来二哥错过了两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相信他不会错过这第三次。”他爹琢磨道,“所以说,我感觉二哥向来稳沉,不会胡搞,那些流言都是假的。”
“你的意思是二哥肯定在那边混得不错喽。”他妈猜测道。
“应该不错,他比我追求上进多了,哪会去了那边不盼着发财,出人头地呢?”他爹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是这样,那更好。”他妈不免提议道,“如果二哥年中回来,你要不也跟他一起去广东瞧瞧看看?”
“哼,你真以为那边有钱在等着我捡啊!”他爹自嘲道,“万一我也一去不复返了,看会不会急死你?”
“你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妈埋怨道,“你呀,就继续偷你的树吧!”
“哈哈,偷树也还不错。”他爹满足地说。
“瞧你那点出息,我觉得不出去,也可以考虑下三叔的建议。”他妈转而说。
“考虑,都在考虑呢。”他爹忽然降低声量说,“这得一步步来。”
“谁不知道一步步来?”他妈认真地道,“这首先就得戒赌。”
“这个嘛,不是说好了为了探听二哥的消息吗?”他爹嬉笑道。
“就拿这个当借口,等下二嫂拿信封来了,还打听什么消息?写封信寄过去就好了。”他妈严肃地说。
“信要写,消息也要继续打听。”他爹仍然自言自乐着。
他妈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房门外已经传来他二伯母十分惊恐的声音:“糟了,那信封找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