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声音，吴明学他妈就浑身颤抖了一下，音色也从尖利的埋怨转为温和的尊敬。

只听他妈满面堆笑地问候道：“三叔，没说你，是在唠叨阿华。”

他妈一边答应他三爷爷，一边伸手掐他爹的大腿，他爹被掐痛醒，不由分说地骂道：“你神经病啊，掐我做什么？”

三爷爷的声音再次传来：“谁神经病啊？”

他爹连忙收起怨气，慌忙掀开被子，穿裤子准备起床，一边用急促的语气回道：“三叔，进来坐。”

“你们俩今天一大早是怎么回事？”他三爷爷进门后的第一问就尽显诧异。

“没什么事，”他爹飞速回道，套上毛线衣之后，又热乎地说，“三叔，随意坐，喝杯开水吧！”

吴明学只见他三爷爷这次换了身行头，头戴黑色鸭舌皮帽，上身黑色皮夹克，配上黑色休闲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皮鞋。

他三爷爷并没有立即坐下，也摆手拒绝了喝开水，而是抛砖引玉地问：“我不来找你，你就不来找我，这几天忙什么呢？”

他妈识趣地没有揭穿他爹通宵打麻将的事，而是留给他爹亲自回话。

只听他爹嬉笑着撒谎说：“种田人家还能忙些什么，耕田耙田，买谷种买肥料喽。”

“这些一两日就能做完，”他三爷爷明白地说，“那其它时间呢？”

他爹尴尬地挠头说：“其它时间……”

他爹浑没想到如何回复，只好设法转移话题，转而指向他妈说：“这不是兰香生病了吗？”

“别东扯葫芦西扯杷，说你就别转到你老婆头上去。”三爷爷指着他爹的头说。

估计是已经气急了，他三爷爷从夹克衫里袋里掏出烟盒，只抽出一根香烟，独自抽了起来。

他爹忙给三爷爷搬来把椅子，劝他落座之后，才开口如实说：“这两天打了下麻将，手气还不错。”

见他爹言语间，神采飞扬，甚是得意，立即批评道：“打麻将算个什么生活？物质生活还是精神生活？能靠这个吃一辈子吗？”

问题之尖锐直接，倒是很合他妈胃口，便听得他妈附和道：“阿华，你也坐下来，听三叔好生讲讲。”

他爹这才落座，改问：“三叔你吃早餐了吗？我给你买点来。”

“在我面前显能耐了？”三爷爷挖苦道，“还怕我买不起早餐？”

“不是这个意思，”他爹忙解释道，“是刚好叫小敏去买了，你要是没吃，让她再去买点来。”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三爷爷又把矛头指向他爹，“上次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不是回复你了吗？”他爹纳闷道，“现在没这个打算。”

“我没听见，”三爷爷冷冷地怼回去，深吸了一口香烟接着说，“我跟你正式说一声，现在有个好机会。”

他妈激动地赶紧问：“什么好机会？”

三爷爷的目光只在他妈面前停留了一秒，便转而盯着他爹说：“我看有门生意你可以做，成本小，回本快，就是你要吃点苦。”

“什么生意？”回话的依然是他妈。

三爷爷又瞟了他妈一眼，继续紧盯着他爹，见他爹半晌没有反应，愤愤然扔掉手中烟头，继而从烟盒里抽出两根香烟，递给他爹一根。

他爹接过烟，只用两根手指夹着，却丝毫没有抽的兴趣，一脸的愁云就像赶旱鸭子上架。

三爷爷划燃火柴，主动来给他爹点烟，他爹才从遐思中闪出，深吸了一口烟后，喃喃道：“请三叔给我细细讲讲。”

三爷爷正准备往细处、深处开讲，他辣姐屁颠屁颠地跑进了房间，只两手各拿一个包子。

他辣姐看见三爷爷在，机灵地率先问三爷爷要不要吃，被三爷爷拒绝后，才交到他妈手上。

他妈不想辣姐打岔，吩咐她赶紧出去玩，他辣姐又跟三爷爷寒暄了几句，就飞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霎时，便从大门口传来他辣姐清脆的声音：“媛媛姐，你要去哪里？”

又听得媛媛姐回道：“去供销社，你去吗？”

然而不一会儿，他辣姐的声音便模糊难听清了。

他妈这才劝三爷爷和他爹赶紧重回正题。

三爷爷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对着他爹说：“挑货郎担如何？”

他爹也吐了一口短短的烟说：“这个……本钱是少，但是到哪里去进货呢？”

“这还不好简单，”三爷爷说得很干脆，“去县城找一趟你二叔家，保准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二叔去年都过世了，”他爹阴郁着脸说，“去了还有用吗？”

“怎么没用？”三爷爷有些急了，语气骤然加重，以教训的口吻说，“难道你二叔不是埋进祖坟的么？你汉哥、莲姐、芙姐、蓉姐他们还姓吴不是！”

他爹忙摆手辩解道：“三叔，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三爷爷飞速回道。

“我是说，他们都不经商，怕是不知道这块儿的路子。”他爹拧巴着脸说。

“嗨，你真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三爷爷深深叹道，“他们没有，身边的朋友总有吧。”

“这不又隔了一层吗？”他爹委屈地说。

“嗨，瞧你那熊样，”三爷爷终于忍不住直接讽刺道，“放心，你这一代还是很亲的，古话说，出了五服才算不亲了，你们这是至亲堂兄弟，你怕什么？”

三爷爷言辞之激动把他爹吓得从一只老鹰变成了一只小鸡，不敢再发一言。

他妈是瞧在眼里，明白在心里，忙接应道：“三叔，你是不是去过一趟县城了？”

三爷爷连笑数声，举起夹烟的手，指向他妈夸赞道：“呵呵，看来你两个人，还是你明事理。”

他妈谦虚地回道：“三叔别乱夸人，我们家打主意还是阿华来拿的。”

三爷爷冷冷地说：“哼，他拿主意，犹犹豫豫的，像个婆娘，我看啊，还是你拿为好。”

他妈忙解释道：“三叔可千万别这么说，阿华只是没做过生意，所以考量多了些，换作熟悉的行当，他肯定早就一口答应了。”

三爷爷唏嘘道：“你就被给他脸上贴金了，自家侄子，什么脾性还不清楚？”

他妈又说：“那要不改天让阿华去一趟县里，看看二娘她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他妈说这话时，不停地给他爹使眼色，他爹却像个木头人似的，只顾吸闷烟。

直待他三爷爷提醒，他爹才讷讷地说：“那是要去的，我要不明天就去一趟？”

他三爷爷笑道：“别一说就急急事其飚，清明节马上要到了，他们一家人都会回来一趟，你到时候好好跟他们聊聊。”

“那成，”他爹像丢了魂似的，忙抖擞一下精神说，“等清明节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