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吃完，风也停了。

街上人来人往，像往日一样匆忙，又不像往日一样匆忙。

太阳从东边的群山底下赶来，飞越广阔田野，飞越细长河流，飞越横河老街苍老的黑瓦屋顶……

太阳立在街道之上、悬于两边屋檐之中、居于蓝天白云之间……

在俯视大地，在凝视老街，在随时准备离开……

此刻像已然成熟的女人，散发着迷人的魅力，连阳光的味道都散发着幽幽花香。

吴明学他爹却像被这个成熟女人迷得毫无斗志的战士，只见他爹搬条板凳、坐在大门口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观望着来往行人，却从不开口说话。

透过房门，被抱在他妈双手之中的吴明学，能清楚地看见他爹的一举一动。

一直沉默的他爹让吴明学有些不解，即便李主任并没有如他保证的那样，真的带来一两个顾客。

他爹怎么就不哟喝两句，宣告家里有电视机卖呢？不能真正卖出一台，起码有个广告效应。

平时对他妈、对他辣姐的威武霸气跑哪儿去了？

时也，命也，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他爹这样下去，想把这些电视机一售而空，怕是有些悬了。

吴明学嗯呀地叫唤了几声，他妈也随着叹息几声。

眼看着一个上午都没人来光顾生意，他妈显然有些急了，冲着大门口的他爹问道：“阿华，李主任还没来吗？”

他爹回头答道：“没见到他的人影。”

“不是说今天就能卖掉五台的吗？”他妈疑惑道，“怎么一个上午都没动静。”

“哎……”他爹深叹口气说，“我怎么知道？”

“那你要想想办法啊！”他妈建议道，“要不冲着街道吼几声，说不定有人会进来看？”

他爹回道：“都是几个老熟人，吼着有什么用？”

“那也不能就这样干巴巴坐等人上门吧！”他妈提醒说，“人家兴许还不知道咱们家有电视机呢。”

他爹站起了身，他妈以为他爹想通了，准备高声呦呵了，不料他爹回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在家守着，我去供销社看一下。”

听到他爹不同意这个方案，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李主任头上，吴明学有些急了，手脚挣扎了几下。

只听他妈叹息道：“哎……这做生意还真是难！”

他爹走后，视线大开，吴明学忘神地望着大门外，试图以他微薄的经验，发现一两个潜在购买者。

大门外的阳光似乎更加灿烂热烈，纯净得像八十年代人们的心灵，只见着各色行人，穿门而过。

或扛着锄头，或牵着牛、或推着独轮车、或挑着箩筐、或有老者扶棍慢走、或有稚童飞奔而过。

或有偶遇男人互相寒暄、或有三两妇人悄声八卦。

或有樵夫挑柴、或有农妇提菜……

凡此种种，还确实难见一个——哪怕一个可以消费得起电视机的。

而所谈所议之事，不是田间地头，就是家长里短，哪有一点商业气息？

或许这就是八十年代大部分内地农村的真实情况吧！

吴明学一声叹息，只觉所生非地，怎么就没重生到一个发达地区去？好歹也是在东部沿海省份才好啊！

这将来的区域发展不平衡，使得强者恒强，弱者难追赶，可够他和一壶的。

直到1985年十月份，中央领导才正式提出：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裕起来，带动和帮助其他地区、其他的人，逐步达到共同富裕。

愿景虽好，实践起来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就怕有些先富裕起来的人忘记初心，帮助贫困落后地区的行动不足，这恐怕既需要政策引导，也需要激发富裕人群的扶危济贫的主动性和积极性。

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一贫一富两个极端虽然指明了出路，但是对于广大的中间阶层，这里却没有说明。

而中间阶层，才是社会的中坚力量，国家稳定繁荣的重中之重，此乃国之所必重，家之所必要。

诚然这是一种传统的含蓄的说话方式吧，有一部分特意不说明。

就好像国画的留白一样：你虽然只看到一条鱼，但已经看到了汪洋大海；你虽然只看见一个挑水的和尚，但已经看到了山后的寺庙。

就好比吴明学家的电视机，或许刚开始的时候，是靠几个先富起来的人购买，但是要把体量做上去，势必需要广大中间阶层的兴起。

经历了一世人生（尽管短暂）的吴明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也看到了这个趋势，他打心里自然希望他爹就是那群先富起来的人。

随着大陆经济的快速增长，越来越多的家庭走向小康，家用电器是个高速发展的行业，未来可期。

让吴明学略显遗憾的是，他爹是个泥腿子，不懂得电学方面的知识，更没有任何技术可言。

期盼他爹去办个比如美的、格力这样的白色电器工厂，纯属奢望，那就好好地做好渠道，也是相当不错的。

所以说，有时候别人赚钱不要去眼红，而应该带着欣赏的眼光去看待。

因为人家有知识积累，有决心毅力，肯吃苦耐劳，善于把握机会，勇于开拓进取。

大抵积极进取者，日子越来越红火；可怜悲观不学者，徒叹人生艰难。

闲话少叙，重归正题，话说他爹去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仍然没见回来，也不知道李主任那边到底什么个情况。

正午将至，他辣姐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他妈为了安抚他辣姐，让她先抓一点炒米垫垫肚子，一边安慰道：“你阿爸马上就要回来了，莫急啊！”

饿者吃啥都觉得香，他辣姐吃着一点炒米，却有点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旋即又抓了一手掌，津津有味地嚼着。

他妈怕炒米过于粗糙干燥，他辣姐吃多了伤了肠胃，忙劝他辣姐用热水泡一碗吃。

就像很多小孩子喜欢吃干方便面一样，他辣姐先是不乐意，只觉得干嚼着才好吃。

他妈破例，答应给他辣姐加上红糖，他辣姐这才勉强答应，但是前提条件是要加两勺红糖。

他妈爽快地答应了，监督着他辣姐拿碗倒水，抓炒米盛红糖……

然而他妈心思何曾真的在他辣姐身上，一双杏眼直勾勾地望着大门外。

每回一个人影飘过，他妈就把心往上一提，总以为是他爹回来了，却每回都不是。

他爹这是什么情况？赶紧回来干正事啊！吴明学不禁在心中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