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谁可以完全了解苏木的脾气,包括苏木自己,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的脾气到底如何。
一些过往的不堪经历,造就了现在的苏木,而垃圾堆里的生活也确实难以言书。脾气,性格,如今的苏木总会在某些时候表现出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像塔里克曾经见过的,那个眼神里满是杀气的家伙,跟他所了解,所知道的苏木完全不同,就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一样。
而现在,盖伦就见识到了另一个苏木的模样。
倾斜的床铺上,被子掀开的一脚,苏木那双满带血丝的眼睛里满带着狰狞的杀气,就像真的杀过人似得。
他真的杀过人...
盖伦皱起眉头,不再出声呵斥,只是觉得意外。
真正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将士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染过杀孽,眼神,气息,还有莫名而不可言说的感觉,所以盖伦可以肯定眼前这个缩在被子里的小家伙确实杀过人,无论什么理由。
从来都是以智将呈现在人面前的苏木,怎么看也不像杀过人的家伙,而且在盖伦的理解中,所谓的智将,大部分都是假借他人之手来处理自己的麻烦。他们有着绝顶的智慧,运筹帷幄,纵然身染杀孽也绝不会让自己沾染丝毫鲜血。可苏木却偏偏打破了这样的认知,就像那些不择手段的家伙一样,并不在乎自己身上是不是会沾染污秽。
可苏木不是那样的人。
盖伦非常肯定苏木不是一个阴狠毒辣的家伙,至少从菲奥娜和塔里克对待苏木的态度中就可以看出。
所以,是什么原因触怒了这个家伙吗?
“饶你一次。”
一口浊气缓缓吐出,盖伦强行压下心中的不满,将床铺归复原位。
在别人看来,就像是妥协一样。
但盖伦有着自己的考虑,而且他很清楚地看到被子下面的苏木不太正常,尤其那双满布着血丝的眼睛。困倦的眼神要更加呆滞一些,可现在的苏木并不是单纯的困倦,在那份深沉的疲乏之下,隐藏着就像见到了仇深似海的敌人一样的可怕恨意,是恨不得将其扒皮拆骨一般。
而盖伦也很清楚,这种恨意绝不是针对自己,更不会是这个宿舍里的某人。
“下不为例。”
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沟通,所以盖伦选择了放弃。
并不是因为怕,经历过无数厮杀的盖伦又怎么会怕苏木这样一个身板脆弱的小家伙,只是因为他并没有把苏木当作纯粹的新兵,所以才会给予更大的宽容。
阵阵喧闹的声音仍旧持续着,而盖伦也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宿舍。
原本不过有意来看一下苏木的反应,却不想会遇到这种情况。
或许现在的盖伦也是相当的郁闷。
但宿舍里的其他人却不会想的太简单,毕竟在他们的角度看来,苏木的身份也或地位似乎让盖伦也抱有绝对的忌惮,而这样的想法也绝不止一个人。
包括汉娜,所有人再看向苏木的眼神都相较之前有着极大的变化。
“各位,别愣着了,赶紧去集合吧。”
汉娜有些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她的脸色仍旧有些泛白。
苏木的举动确实吓到她了,但现在看来,之前的那些担心似乎非常多余。宿舍外噪耳的哨声已经停了下来,可紧急备战训练还没有结束,迅速地穿戴装备后还需要集合接受审查,超出时间规定的宿舍也会承受相应的惩罚。
很快,整个宿舍就空了下来,只有苏木还躺在床上,缩在被子里。
一阵阵轻微的颤抖,沉闷的呜咽声,不为人知。
也并非不为人知,宿舍门前,娑娜正靠着墙壁躲在那里,她的出现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而乐斯塔拉女士给予的方便和地位,也让娑娜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不必遵守军队的条令。
就像现在。
训话的声音从校场方向传来,盖伦的吼声从来都相当可怕。而这座校场里的战士终归还是新兵,相当一部分的宿舍都没能在规定的时间里赶到集合点,惩罚也不会很快结束。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做,但...我确实听到了。”
娑娜的声音忽然在苏木的脑海中响起。
她犹豫了很久才终于作出决定,同时推门走了进来,坐在那张属于菲奥娜的床上。
上铺的苏木再没有任何动静,哪怕娑娜也听不到任何属于他的声音。
“只是噩梦而已,当然,我知道这个噩梦代表着你以前那些不堪的经历,但现在不是全部过去了吗?睡在垃圾堆里也好,被人当成流浪狗对待也好,还有难听的羞辱,恶毒的打骂...任何经历都是一种独属于自己的宝藏,正视它,接受它,才能让自己的人生继续走下去,而不是让这些经历变成自己的束缚,乐斯塔拉这样跟我说过。”
娑娜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语言,偶尔抬头观察苏木的反应。
但她显然失望了,苏木依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直到两人的耳边都彻底安静下来,黑暗的夜晚,良久的沉默,终归还是娑娜无奈地选择了放弃。
“我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跟我斗嘴的苏木,而不是...”
“我杀过人。”
苏木忽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咬着唇角,双手十指也死死捏紧,指节已经泛白。
“杀人?你说萨科?昨天夜里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可你不是已经见过萨科了吗?他根本没死,那个被墨渊砍掉脑袋的只是假身而已,所以算不上杀人。而且就算真的把萨科杀了又能怎样,他是个黑暗生物,是个天生的恶魔,杀一人,救百人,大概是这样的意思...”
娑娜眨着眼睛,有些意外苏木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些。
“不是萨科,虽然我也很意外萨科没死,但不是他。而且,如果只是杀他的话,我不会有任何罪恶感,因为那种家伙该死,就像你说的那样,杀一人,救百人,哪怕我会承担杀业孽障,也心甘情愿。”
苏木又一次打断了娑娜的话。
他转过身子,两条腿搭在床边,双手捏紧了床沿,低着头沉默下来。
娑娜轻轻皱眉,她听得到苏木心里还在犹豫,却也并没有着急开口,只是起身趴在苏木的床边,歪着脑袋看过去。
“你知道我的来历,也大概了解我以前生活的地方。”
许久,苏木才缓缓开口。
“我确实是被当成流浪狗一样,人尽可欺,哪怕有国家提供的救济,也只是勉强能上学而已,甚至因此连肚子都没办法填饱。但是,无论在什么地方,学校里也好,住的地方也罢,谁都不待见我,因为我是个孤儿,因为我没有父母,所以他们叫我野孩子,甚至把我唯一能住的那间破屋都给砸了。”
“之后,没地方去的我只能睡在垃圾堆里,靠着别人不要的剩饭剩菜勉强活下去。呵,我也是真贱,如果不把那些钱拿去交学费,交书费,或许我还能吃得好点,甚至可能有个住的地方。但...”
顿了许久,苏木才终于收敛了那自嘲又悲哀的苦笑。
“有人说过一句话,叫穷山恶水出刁民,意思是越穷的人越不择手段。当然,我不是否定所有人,但归根结底还是人性险恶,就像那几个家伙一样...”
“他们是和我一起上学的同学,也是一群整天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每天就是旷课,酗酒,斗殴。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一天夜里,那几个家伙找到了我。之后...大概就是一些脏话,他们骂我,骂我父亲,骂我母亲,而且,折断了我的手指...本来他们都已经打算走了,可我...”
苏木忽然捏紧了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我不知道我父母长什么样,但...”
他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带着压抑的哭腔。
娑娜有想过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她就坐在下铺的位置,抬头看着苏木已经发白的指节,眼神复杂。
同样身为孤儿,或许他们曾经怨恨过自己的父母,或许他们曾经排斥过所谓的亲情,但父母就是父母,这天下,又有几个父母能够狠心把自己的孩子丢弃?而丢弃孩子的那些父母,他们又有着怎样难言的苦衷?
苏木不知道,娑娜也不知道,不同的理由造就了他们同样孤儿的身份,只是有的人要更幸运一些,至少她的童年不是在欺辱与挣扎中度过。虽然如此,可娑娜毕竟也是孤儿,或许她能体会到苏木的感受,也只有她能体会苏木的感受,而有些话,哪怕没能说的出来,娑娜也应该可以理解。就像现在一样,身为人子孝为先,毕竟是父母赐予的生命,而无能尽孝,本就是最大的遗憾。
无论苏木也或娑娜,他们该有着同样的底线。
“所以,你杀了他们?”
压抑的沉默中,只有苏木死死咬紧的啜泣声,而娑娜也终于叹了口气,大概明白过来。
她能想象到当时的苏木该有多么的无助,该有多么的愤怒。
“是,我杀了他们。”
接连几次粗重的喘息后,苏木忽然平静了下来。
他死死捏着的拳头也松开了,甚至语气都变得越发诡异。
“我用砖块,很大的砖块,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往他们的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他们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就趴在地上了!”
“血,很多血,溅得我浑身都是血,脸上也都是血...但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们,所以,我又砸了几下,拼命地砸,就是要他们全部去死!”
“哈,死了,死得好啊!死得好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