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欧尼亚主岛东南,临近附属岛屿之间的海峡里停靠着许多来自诺克萨斯的战舰,大大小小,各种型号,林林总总加起来接近五十艘。靠近主岛岸边的地方,一架架帐篷搭建起来,诺克萨斯的士兵们就在岸上落脚。
正值夜深人静,除了放哨的士兵和摇曳的篝火,木柴偶尔响起一阵噼啪的声响,和偶尔回荡的低沉吼声,就再无其他。
中央最大的帐篷里,思维因正负手而立,面前就是翁库沃周遭地形的沙盘。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摸索着沙盘的边缘,冷静而又冷漠的眼睛始终盯着沙盘,瞧了许久,又转身去到身后挂在木板上的战略图,面露沉思。
“报。”
帐篷外响起亲卫的声音。
思维因这才回神,又瞧了眼沙盘,而后才允许亲卫进入。
“塞恩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转身坐在自己的座椅上,端起早已经凉透的茶水,轻抿一口。
亲卫单膝跪地,单手扶膝,一手扣在胸前,略微低头。
“用帆布盖上之后就渐渐冷静下来了,但为了制止暴怒的塞恩,咱们依旧损失了不下百名士兵。”
这个结果不在意料之外。
自从接手塞恩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之后,思维因就已经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复活的帝国战神,却因为灌入其中的灵魂太过弱小,导致这尊强大的武器不听使唤,不分敌我,就难免这样的情况。如果可以好好利用,塞恩当然还是顶尖的杀伐利器,可一旦使用不当,最先毁灭的,就是他们这支帝国军队。
可到底是谁复活了这尊战神?
思维因也不知道,虽然亲眼见证了万灵的复苏,可那些施展了复活魔法的魔法师全都一身黑袍,更是在亡灵复苏的时候化成了腐朽的齑粉随后,他就得到命令,负责接手这样的一把双刃剑,并将其投入到艾欧尼亚方面的战场上。
除此之外,还有第二个命令。
“让人长生的东西,找得怎么样了?”
思维因将茶盏放下,又问一声。
这事也就只有他和他的亲卫们才知道。
而今的局面尚且不够明朗,尤其是翁库沃的反应和坚韧程度,大大出乎了思维因的预料,包括之前的崴里一战。打不开艾欧尼亚主岛上的缺口,就很难进行更大范围的搜索,所以,当下也不太需要为此投入更多的人手,而且还得需要做得隐蔽才行。
至少在打开进入艾欧尼亚主岛的关口之前需得隐秘行事,否则一旦暴露,就很有可能会引起艾欧尼亚更多人的反抗,就像是均衡教派和朔极寺之类的存在。
尤其在听说了来自长存之殿的卡尔玛的战绩之后,思维因就更加小心谨慎。
那种能够让人长生的东西,必然不凡,虽说是否存在都无法确定,可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就很可能是艾欧尼亚的某种圣物,牵连极大。
亲卫将头垂得更低,闷不吭声。
“我知道了。”
思维因摇头一叹,并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
如果长生真有这么简单,也就不会那么值钱稀有了。
“稍微放缓些脚步吧,做做样子就好,毕竟这支军队在攻打翁库沃的方面一直没能取得什么进展,如果不能打开艾欧尼亚主岛的缺口,你们的行动范围也就非常有限。”
思维因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椅子的扶手。
“咱们几乎找遍了周围的附属岛屿,剩下的,也就只有最西侧的那座岛,和最东北角的岛。东北角的那座岛暂且不说,毕竟是朔极寺坐镇的地方,那些精通艾欧尼亚古武术的老家伙们不好对付,就算强行攻打,损失也会非常严重。而且朔极寺这种地方也不太可能存在长生之物,就不必着急。”
顿了片刻,思维因皱起眉头,看向跪在面前的亲卫,缓缓开口。
“最西边的那座岛,派过去的探子怎么样了?”
“只剩下七个人了。”
亲卫如实回答,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隐瞒。
“根据探子汇报总结的消息,那座岛上有且只有一座城镇,名叫裴洛尔,居民数量众多,而且相当一部分居民都是瓦斯塔亚族,整体的力量很强,不太容易攻陷。除此之外,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岛上有一座被裴洛尔的居民称为达尔耶阿希拉的神庙,解释过来就是幻梦池,而且那些居民对幻梦池看得很重,无论如何都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派过去的探子已经想尽各种办法进入幻梦池,想要探寻其中的秘密,可所有成功进入幻梦池的探子”
亲卫就此住口,没再继续说下去,也把头埋得更深。
思维因已经了然。
那些人已经死了,或者失踪,或者其他各种各样的后果,总之是回不来了,暂时,也可能是永远。
“让剩下的探子先隐藏起来,最好是想办法融入裴洛尔的居民,之后可能会有用。”
思维因沉思良久,而后才定下决策。
“另外,把亲卫军里的其他人都召回来,寻找长生之物的事先摆在一旁,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打开艾欧尼亚的大门。翁库沃,已经拖延了太长时间,得尽快解决才行,陛下已经等不及了,所以咱们最好在他发怒之前做完这些,然后进行更大范围的搜寻。此外,让人把那些还没烧毁的艾欧尼亚书好好审读一遍,任何细节都不能疏忽,尽可能寻找有关长生之物和圣物的线索。”
说完这些,思维因轻轻一挥手,而后又重新起身,来到沙盘跟前。
亲卫领命退去。
又过许久,思维因稍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头两侧,而后走出帐篷,来到岸边的礁石崖上,抬头瞧向遥远的海天相接。阴云密闭,沉甸甸的模样,让人感到莫名的压抑。他驻足许久,也沉默了许久,始终皱眉思索。
整整半个小时之后,他才命人叫来了自己的副官。
“明天一早就传令给第二军团,让他们的军团长派遣一个五百人的队伍,带着塞恩去攻打翁库沃,随后再派遣五个千人队远远跟上,相距两公里原地待命,负责在战斗之后回收塞恩,哪怕只是尸块,也得一个不落地带回来。时间就定在下午吧,等塞恩恢复到足够的程度就直接出发。”
闻言,副官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思维因始终背对副官,瞧着远处。
“违命不从者,当场斩首。”
这番话说来轻松,思维因的语气也没有任何变化,始终平静淡漠,可副官却没由来地脊背一寒,手脚都变得冰冷。
他略有些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只得领命。
当副官终于离开之后,思维因的肩膀才稍稍垮下来些许。
这位诺克萨斯的将军低着头,听着潮水拍打礁石的声响,哪怕已经疲倦不堪却也在细细斟酌,却不免越想越多。
“无极村的少年大师那可是用了几百人的性命才恢复过来的重伤。能把身为亡灵的塞恩砍成那副样子,一人敌一军,倒也不是那些废物的夸大。而且”
“艾欧尼亚这个神奇的过度,诞生了太多能做到一人敌一军的家伙,数量是真的不少。”
“进攻德玛西亚,进攻恕瑞玛,如今的诺克萨斯还不够强大,百废待兴,自然需要向外扩张,掠夺资源。可艾欧尼亚,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而且或许,达克威尔,等于,鬼迷心窍?”
思维因晃了晃发胀的脑袋。
阴云如墨,堆积不下。
他忽然瞧见一只食腐的乌鸦停在脚下,透过乌鸦的眼睛,他看到的,只有黑暗。
思维因的脸色变得奇差无比。
翁库沃,温泉馆的房顶,阿卡丽刚刚才去跟猴子要了一壶百果酿,正一个人坐在墙头,一手撑着房檐,两条腿交叉着双脚搭在半空,有意无意的晃荡着。
上次留下的那点酒根本不够喝。
又仰头灌下一口酒,阿卡丽轻轻撇嘴,不停地嘀嘀咕咕抱怨着:
“木头,真是木头!”
“这么晚了不睡觉,在这儿说谁呢?”
易满脸好笑地从旁边经过,抬头随口问了一声。
他的肩膀上依然绑着厚重的纱布,脸色也略显苍白。
自从上次试探过亡灵塞恩之后,易就始终呆在医疗兵安排的宿舍里没怎么出门,甚至连下床都不能。当然,这些只是医疗兵的特意嘱咐,让他最近一段时间不能乱动,否则很容易就会再次撕裂伤口,尤其是肩膀的位置,虽说砸中的不过刀背而已,却骨头都已经裂开,内腑也有着不轻的震荡。
一连两天,在宿舍憋坏了的易才终于逮着机会,半夜偷偷出门,想着透透气再回去,嘴里还念叨着“自己的情况怎么样,哪有自己不知道的”,就真的跑了出来,却不想走着走着就遇见了正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的阿卡丽。
虽说伤势不轻,可易的本事从来都不弱,身形一纵就跳到了两层楼的高度,又单手攀住窗台,借力再一纵身,上到房顶,在阿卡丽旁边坐下。
“悟空的百果酿?这酒不错,可惜那些医疗兵不让我喝酒,否则一旦回去了,让他们闻见酒味,免不了一番要人命的说教。”
易啧啧轻叹,倒是有些可惜。
阿卡丽翻了个白眼,也没答话,自顾自地仰头,又灌下大口的酒水。却似乎是喝得有些急了,阿卡丽也不免被呛到,一连咳嗽好几声,脸颊眼睛都微微泛红。
“心情不好?”
易有些好奇,笑着问了一声。
他也没期望过阿卡丽会给他回应。
“头发剪得不错,起码比之前整齐多了,但我记得你应该是从小就喜欢留长发才对。怎么,改性子了?”
易将双腿盘起,一只手拄着侧脸,另一只手不能动,至少那些医疗兵们不让他动,也就乖乖听话,免得再被那些喜欢废话的家伙发现之后好一顿说教。
阿卡丽不太愿意理他。
可到头来还是扯着嘴角咂了下舌头,满脸不屑。
“有话直说,我最烦那些说话弯弯绕绕的。”
易也不在乎阿卡丽的态度如何,只耸了下肩膀,又歪过头来,却嘴角的笑意却多了些戏谑的味道。
“苏木喜欢短发的姑娘?”
阿卡丽又被一口酒呛住,险些喷出来,憋得满脸胀红。
也不知道是被说破了真相,还是其他什么。
“哈哈,这可是你让我直说的!”
易大笑出声,又连连咂舌。
“瞧不出来,那小子看着也就脑袋好用,却没想到本事还真的不小,能把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也拿下。啧,均衡教派里,恐怕有不少年轻人都要伤心欲绝了吧。”
“跟他有什么关系?!”
阿卡丽有些气急败坏,瞪起凤眼,恶狠狠地盯着易。
“是,那家伙喜欢的姑娘确实是短发,我听他说过,那是个红色短发的姑娘,可我又不是因为他才变成短发的,是因为别的原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的嘴给撕烂!”
“怕了怕了,我可是伤员。”
易撇了撇嘴角,做出一副认怂的模样,缩着肩膀,又挪了挪屁股。
阿卡丽白他一眼,又冷哼一声,这才回过头去,继续闷头喝酒。
夜风寒凉,乌云压城。
易偷偷摸摸在旁边瞧了了半天也没见到自己的做法有什么成效,就不再弄出那副滑稽可笑的模样。他重新用手撑住下巴,抬头瞧着远处的光景,不再开口。
女人心,海底针,男人是怎么都弄不明白的。
就沉默了短短片刻,阿卡丽已经喝空了剩下的半壶酒,眼睛里也带上了些许醉意。
“苏木那家伙,就是块木头,一点儿都没白瞎他那名字。”
她晃了晃空酒壶,又用葫芦口对着眼睛瞧了半天才见着是真的喝干了,之后就随手扔了出去。她又忽然仰面躺在房顶上,吐着酒气,两只手摊开在两侧,瞧着天上,自说自话地开始念叨起来。
“不只是木头,还是块硬木头,脑袋里,心里,一旦把谁装了进去,就怎么都不许其他人在他那里撬开哪怕一丁点的缝隙,怎么都撬不动。可说白了,他喜欢的那个红色短发的姑娘,也不过就是一见钟情而已。什么一见钟情,还不是见色起意!”
“就是块硬木头,臭木头!除了见色起意,啥都不会!”
“不过是看的书多点,脑子好用点,性格乐观点,能吃苦,肯吃苦,还明理懂事,也就没什么优点了。而且,他那脑子哪有很好用,之前带他去均衡教派的时候,那一路上可没少吃苦,可他就是不肯吭声,傻了吧唧的”
说着,阿卡丽一撇嘴,眼眶也开始泛红,语气也越发地委屈。
易偷偷瞧她一眼,扯了下嘴角,禁不住笑了出来,却又很快摆正脸色,点头应和道:
“是,苏木身上值得一提也就这些,其他的,还真不咋样。就说因为那黑刀的事儿,他可指不定就是个短命鬼,没几天活头。脾气我也不喜欢,整天不温不火的,就跟没脾气似的。还有,那小子的身板太弱,本事还差,我要打他的话,啧,让他一只手都行,拎鸡仔儿一样就能把他扔出去。”
说着,易还伸手,五指虚扣,凭空比划。
阿卡丽猛地坐了起来,似乎是酒劲上来了,满带着醉意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单手愣在半空的易,然后莫名其妙地挪了挪位置,抬起脚来。易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忽然觉得屁股一疼,整个人就直接从房顶上飞了出去。
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还有从身后传来的咆哮:
“你懂个屁!”
紧跟着就摔了个五体投地。
勉强爬起来之后,易瞧了眼血迹渗透了纱布的肩膀,满脸哭不出也笑不出的模样。
“这回麻烦了,得被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