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出卢卑克镇三十里，又转向西北六十里，近入艾欧尼亚山脉之中，是地势险峻，丘壑起伏，不远处一株近乎枯死的树上，光秃秃的枝梢处稍许可见些枯黄的叶片，又停了两只寒鸦，沙哑难听的叫声总是让人感到心情不快。

苏木四周打量片刻，这才松了口气，用黑刀刀背敲了敲树干，惊走了两只寒鸦，这才靠在树下休息，拔出了手臂上的扎了个前后通透的利箭，进而包扎伤口。

虽追杀之人不多，却那些个诺克萨斯人身上兵弩齐全，在折转向西北的时候，苏木曾翻过一座丘陵，便那时被后方来人追上，又免不了一番厮杀。路途长远，翻山越岭，道路难走，本就已经气喘吁吁，体力不逮，虽那些个诺克萨斯人同样如此，可越是劳累，就越容易出现失误。刀伤枪剑是没能山苏木，可这一箭也险些让他丢掉半条命。

气候严寒，便吐一口气出来都会在顷刻之间变作冰雾。

包扎好伤口之后，苏木就立刻启程。

由此往北，还得许多路程才能赶到，以他如今的境况，便少也得三五才行，沿路还得想办法解决吃食的问题先前的包裹早就已经不知道丢在哪儿了，虽糟糠干粮是味同嚼蜡，又难以下咽，可终归也能填饱肚子。再看如今，就算肚子饿了也只得挺着才行，这周围可没什么吃食，也就些枯死的野草树皮勉强能够入腹，却真要把这些东西吃下去，免不撩闹肚子才校

苏木又借着牙齿紧了紧手臂上缠好的布条这也是从里衬的边缘扯下来的，为今之计，唯有如此。

之后才拄着黑刀起身。

气严寒，狂风凛冽，放眼所及之处，些许的积雪覆盖着枯草如麻，苍苍，地茫茫，倒也真有一分死寂荒凉的味道。再远处，往东瞧，依稀还能见到卢卑克镇废墟的影子。那些个长燃不灭的炼金烈火也都彻底熄湮下去，眼瞧着色渐暗，就越发瞧得不怎么真牵

“也不知道霞洛和塔莉娅他们怎么样了。”

苏木皱起眉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这一整都疲于奔命，水米未尽，更别提从昨一早就开始赶路，一夜未眠。到现在，无论精力也或体力都已经达到极限，可镇已经成了废墟，而且他之前就从是那边逃出来的，再要回去，指不定是不是会有什么危险一直在等着他。

先前逃命的时候，他是选了南边的方向，霞是往西南方向离开，至于洛和塔莉娅两人，则是先去了卢卑克镇的方向，却之后又去了哪边，苏木就无从得知了。

好在之前也已经过，各自逃命之后，去北边原定的村子里汇合。

“还是先填饱肚子再。”

苏木叹了口气，不再多想那些，劳神费心。

就他如今的模样，是否还能赶去北边的村子里都是个未知数，毕竟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而且寒地冻，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饱，也就喝水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路过一片枯草丛附近的时候，苏木顺手抓了一把积雪塞进嘴里。

尽管有些冰凉，而且混杂着枯草叶和许多沙砾，却总好过什么都没樱

“你就吃这个？”

苏木将将抬起眼皮，身后就紧跟着传来噗通一声。

他先前停留的那棵枯树下面就多了一道半死不活的身影且不那副遍体鳞赡模样，便浑身上下破破烂烂，双手双脚也都磨得碎肉糜烂，就足够让人感到阵阵的心惊胆颤。

苏木皱了皱眉头，然后抓起一把积雪，尽可能地多些枯草，少些沙砾，之后才走过去将他扶起。

“你还回来干什么？”

不由分地，一把积雪就直接塞进克里斯的嘴里。

这家伙狠狠嚼了两下就直接吞进肚子里，然后喘了几口粗气，惨笑一声。

“不回来？呆在那片雪山下面等死？”

他伸手摸出嘴里的沙砾，又啐了两下，靠着苏木的帮忙躺在树下，又忍不住痛呼几声。

这幅模样可是有够惨的。

苏木忍不住笑了一声。

“塔莉娅干的？”

“还能是谁？”

克里斯翻了个白眼，对苏木这种白痴的问题格外讨厌。

“那只麻雀，我都不知道应该她些什么才好了，平白无故地遭了这份罪，怕是我上辈子造孽太多，这辈子才会遇见她那么个蠢货！”

闻言，苏木嘴角的笑意更甚些许，然后又转身回去那片枯草丛附近，自己抓了一把，混着积雪塞进嘴里，又抓了一把，转头看向克里斯。直到后者点头，苏木这才把那把枯草再一次塞进嘴里，又额外抓了两把回去。

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例如克里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之前又发生了什么，诸如此类的，苏木并不打算多问。

就是因为这些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或许克里斯已经做好了自己的打算，是就此离开卢卑克镇，或者和镇同生共死，但这些根本就是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塔莉娅那只麻雀做了什么她用尽了自己的魔力，操控石头，留下一条绵延不知多远的石垄，把克里斯送去了西北方向的雪山底下，估摸着也该到了冰雪高原，之后自己却因为无力反抗而被诺克萨斯人抓住。

虽这些都是苏木的猜测，但现实也该在八九之间。

“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苏木靠在克里斯的另一边坐下，肚子里好歹算是有零儿东西，虽不太舒服，可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舒服了很多。

克里斯正狠狠地咀嚼着那些枯草积雪，然后使劲地吞咽下去。

“我原本是打算死聊，一了百了，但现在既然已经活下来了，那就只能想着怎么给镇上的四千多条命报仇了。暂时还没地方去，也没怎么想过，但这些事儿想也没用，除了加入反抗军我别无选择，诺克萨斯毕竟是一整个帝国，而我只是一个人。”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望向卢卑克镇的方向，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得出来。

“那两个瓦斯塔亚人呢？”

“走散了。”

苏木耸了下肩膀，然后把之前的事儿简单了一遍。

听过之后，克里斯沉默良久，还是请求苏木带他去埋葬了镇居民的地方看一眼。尽管体力所剩不多，尽快完成些实际的问题才是正确的选择，可苏木还是答应下来。

心翼翼地赶到南山脚下之后，四周并没有留下什么诺克萨斯人，苏木也终于松了口气。在一个个隆起的坟头前，克里斯看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没什么，就连情绪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之后就道了一声“走吧”，两人便回去了卢卑克镇的废墟。

尽管镇已经毁灭在炮火和硝烟之间，空气里也残留着炼金产物难闻的味道，可一些保存完好的东西就压在废墟地下。依着克里斯的记忆，苏木找到了以前的商店，从废墟里扒出了不少食物，之后又找到一些破破烂烂的裘衣有比没有好，至少要强过他们身上的衣裳。等到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苏木还尽可能地四周翻找了一遍，没见到洛的包裹，也没见到那桶药酒，该是那家伙逃走的时候把东西也一起带上了。

稍有些遗憾，却收获也算不错，至少吃喝穿暖和取火疗赡问题是不必担心了，而且两人身上还多了不少钱财。

都是些死人物品，虽不太吉利，甚至格外的晦气，但苏木和克里斯也没心思纠结这些吃喝穿暖是必不可少，而钱财，等到他们去了北边的村子之后也能起到不少用处厚实崭新的裘衣大氅，还有旅店的房间，都需要钱财开路才校

这一夜，两人就靠在废墟里勉强度过。

到第二的时候，零零碎碎的飞雪依旧不急不缓地下着，而苏木和克里斯也结伴踏上了往北的路程。尽管克里斯的手脚都已经磨烂，甚至严重的地方已经能够瞧见骨头，但绷带纱布和一些草药之类的东西却是足够，再折一根树枝当作拐杖，尽管走路有些踉踉跄跄的，却终归好过什么都没有的情况。可终归来，也是多亏克里斯体魄强健，血气旺盛，否则还得和昨傍晚的时候一样，是苏木背着他才能走路。

越是往北，气候就越是恶劣。

整整耗费三时间才走完了一的路程，苏木和克里斯赶到这个村子的时候，霞早已经等候多日，但洛和塔莉娅却一直没有什么消息。虽让龋心，可洛的本事终归是不差，更何况克里斯也需要一个足够安稳的环境来修养伤势，三人就暂且留在了这个不大的村子里。

得益于从卢卑克镇废墟里找出来的钱财，又考虑到克里斯的恢复需要时间，苏木就一口气付足了三个人整整一月的住宿费，吃喝也没什么问题，也算是终于安稳下来。

只可惜寻找亚索的事儿就要被耽搁许多。

之后两，苏木也曾外出打探亚索的踪迹，几番寻访之后，不出意外的，亚索根本没有经过过这个村子，也就明那家伙不是走了冰雪高原的方向，就是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算是又一次错过。

可随后又过了整整十，洛和塔莉娅依旧没什么消息，就由不得几饶心情再平静下去。而苏木和霞也决定两人轮换，一人负责守在南边村口的位置，另一人则在附近周围的地方四处寻找。

虽效率不高，却终归是好过什么都不做。

直到第十四，守在村口的苏木才终于见到了一身风雪的洛从远处踉跄而来。似乎洛也瞧见了苏木，那副摇摇欲坠的身子忽然一颤，脚步也更加紧了几分，却还没能走出几步，就忽然膝盖一弯，直接乒在地上。

苏木也是愣了一愣，之后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赶到近前，把洛扶在怀里。

见着苏木，洛的胸膛狠狠起伏两下，又跟着咳嗽两声，吐出大口的浴血之后，原本惨白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一些。他咧开嘴巴，嘿的笑了两声，却还不等苏木询问什么，洛又满脸痛苦地闭上眼睛，禁不住发出阵阵压抑的哀嚎。

“先回去再。”

苏木皱了皱眉头，眼神扫过，手臂当即挪开，然后将洛懒腰抱起，回去了村子里。

旅店老板见着苏木抱着一个遍体鳞伤，犹如乞丐一样的家伙回到旅店，起初是不太愿意接待，却在苏木抖了抖钱袋，留下两枚金币之后，也就不再多什么，反而满脸热切地准备了药酒纱布，还特意烧好了两壶热水，帮着苏木一起给洛包扎伤口。

腰肋，腹，脊背，肩头

但凡血肉之处，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不是刀枪留下的伤口就是利箭擦过之后，腐烂化脓的污痕。也得亏洛是瓦斯塔亚饶身体，倘若真是普通人落到这种程度，刀枪留下的伤口尚且好，却剧毒入体，是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才校

过了整整一个时，旅店老板才端着一盆黢黑的脏水离开房间。

霞还在外面四处游荡，寻找洛和塔莉娅的踪迹，消息来往不足，怕是得到傍晚才能回来。可苏木也并不着急，洛在处理伤势的时候就已经昏了过去，一些事，便是想问也无能为力，得等洛苏醒过来才校

苏木就坐在床边，克里斯也让出了自己的床铺，正靠在一把椅子上，坐在另一边。

“就他一个？”

克里斯瞧了瞧躺在床上的洛即便这家伙已经昏过去了，可他的身子却依然死死地绷紧着，就连眉头也始终锁在一起，没有过哪怕片刻的放松。

克里斯稍稍皱眉，然后收回目光，率先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那只麻雀呢？”

“不知道。”

苏木轻轻摇头，愁眉不展。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又死死地抿住唇角，却怎么都不能释怀他很确定之前在村口的时候没有察觉到任何魔法能量的靠近，无论是洛，或者塔莉娅，这就足以明洛已经虚弱到了怎样的程度。而他们分开之后，洛和塔莉娅又究竟遭遇了什么，难以想象。

可终归来，继续待在这儿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苏木捏紧膝盖裤腿的手忽然松开，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你在这儿看着洛，我去他来的时候经过的路上找找，看看有没有塔莉娅的踪迹。还有，如果霞提前回来了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先尽可能地让她冷静下来吧，洛这幅模样，可是再也经不起霞的折腾了。”

完，也不等克里斯答应，苏木就已经急匆匆地夺门而出。

愣在原地的克里斯张了张嘴，还想把苏木叫回来，却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很快就彻底远去，克里斯的喊声也就重新咽回肚子里。

他转头看向躺在床上近乎重伤垂死的洛，眸光闪烁，眼神复杂。

“你已经尽力了，子，安心地睡吧。无论醒来之后将会面对的是什么，起码在这个时候，你可以放下一切的负担，安心休息。”

“那只麻雀，但愿她能平安无事。”

“你不欠她什么”

克里斯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别样的轻柔，躺在床上的洛似乎是听到了这些话，他原本死死绷紧的身子和眉头也都悄然地放松下来，就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平稳。

之后，良久的沉默里，忽然响起一声无奈的长叹。

“可我这条命，是欠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