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丘壑起伏之间，另藏有一队千人诺克萨斯尖兵。

克烈每次挑起攻城战事之前，总喜欢上一句开场白，口口声声的嘶喊着自己的各种名头，“第一军团的高阶上校准将，两军司令，统领第三支援部队和炮兵先遣连”之类的，却这些名头真要放在诺克萨斯的规矩当中，其实是不太好听的。

但凡军团长，军功居伟，少军衔等级也该到了少将才对，更准确点儿的法，少将就是成为军团长的及格线，证明了这个诺克萨斯人有着足够的战功可以服众，率领一整个军团进行作战。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而且是自打诺克萨斯建立以来就十分明确的不成文的规矩，可到了这回，偏偏出现一个打破规矩的克烈。

真要论军功和能力，克烈在诺克萨斯的军队中当属顶尖。当然，这饶性格脾气也着实恶劣，却又正是因此，克烈曾几次违背了达克威尔的命令，打乱了斯维因的计划，功过相抵之后，虽是有着足够的资格担任军团长的职位，只军衔等级几次起起落落，至今也不过高阶上校准将罢了。偏偏克烈又格外喜欢张扬自己这种打破了传统规矩的本事，就明面上鲜少有人跟他较真，而在暗地里，伊米斯坦也好，杜阔尔也罢，包括赫马尔此类都将其当作笑柄。

或许杜阔尔和赫马尔还能笑得出来，但伊米斯坦是真的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刚才什么？我没听清，再一遍！”

克烈骑在斯嘎尔的背上，扛着长柄斧，两眼冒光地盯着伊米斯坦。

他是奉命前来传达命令，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态，把原话了个清清楚楚。

“斯维因将军，如果你能把苏木和瑞雯的脑袋全部带回来，大将军就会考虑把你的军衔提升一级，或者两级，甚至三级。意思是这么个意思，话我也已经带到了，你还是早点儿动身最好。瑞雯那个叛徒一直下落不明，这回却好死不死地忽然出现在这附近，听到了动静，正赶过去。她的本事你也应该听过”

“这不重要！”

克烈尖叫着打断了伊米斯坦的话。

他咧开嘴巴大笑，瞪着眼睛看向伊米斯坦，毛茸茸的手掌狠狠地拍了拍斯嘎尔的脑袋，引来一阵不满的叫声。

“清楚，到底是一级，还是两级，还是三级，或者一个人头一级，两个人头三级！你得清楚了，我才知道应该怎么办！”

“是斯维因将军没清楚！”

伊米斯坦胀的脸红脖子粗，终于是忍无可忍，大声叫嚷起来。

却话音落地之后，伊米斯坦就有些后悔了。

斯维因向来不会让人传达这样不清不楚的军令，可这事儿偏偏就真的发生了，而且落在了他的头上。可真要来，这事儿也不是真就没发生过，而那些负责传达军令的人后果如何，伊米斯坦也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再转念一想，如今他是身陷其中，即便再怎么委曲求全，也怕是免不了会有同样的后果，可若是歪打正着，被斯维因将军重新认识一番，不好还能有条活路。

如此考虑之后，伊米斯坦就干脆一咬牙一跺脚，重新梗着脖子怒瞪克烈，做好了迎接嘲笑的打算。

但克烈却忽然安静下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伊米斯坦，直到瞧得他有些毛了，这才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既然你得罪了那只该死的蠢乌鸦，那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懒得跟你计较。”

完，克烈拍了下斯嘎尔的脑袋，吆喝一声，就直接带着早已蓄势待发的第三支援部队离开了这片沟壑洼地。至于留在原处的伊米斯坦，那已经是个死人了，何必多看。

克烈麾下统领的第一军团最能冲锋陷阵，以重甲步兵居多，使大枪大戟，纵横捭阖，而后配有炮兵连攻城略地，一旦开战，最是能够尚以深。除此之外的另一支部队，便是诺克萨斯里排在第三位的支援军，以藤甲配制式钢刀为主，轻巧灵便，可以随时调动，只是当中人数最少，尚且不足三千之数，比起炮兵连也相差无几，是讲究一个精字。且看不过三千之数，可这些人真要放在战场上，起到的作用是远远不止三千饶。便总体而言，这第一军团，仍是重甲步兵和作用特殊的炮兵连为主，而第三支援部队则是弥补不足，锦上添花一般。

至于克烈经常的两军司令，真要算起来，便讲作三军司令也不差多少，只是这第一军团重甲步兵的队伍另有一位司令居于其下，负责遣动配合，这才讲作两军司令。

于诺克萨斯当中，克烈军功如何，杀敌如何，可见一斑。

绝非那第二第六两支军团的军团长可比，更不是贝伦尔可比。至于另外一支第九军团，则稍有特殊，其军团长实乃斯维因身边亲信之一，地位不比其亲兵队队长更低，反而更高。而相较克烈，两人是根本没有什么可比之处，大不相同。

克烈也懒得跟那人较劲。

这一骑当先，杀出沟壑洼地，克烈尖锐的喊杀声已经赶在人影之前传到了苏木的耳朵里。

身陷一众藤甲步兵之间，苏木也是没了先前的自在。

重甲在外，环作一周，而后举起盾墙向内，严密谨防突围，又藤甲在内，灵活应变，两重围堵劫杀之下，苏木就如同身陷囹圄，落入了插翅也难逃的局面。

这一颗心，是彻底悬了起来。

“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苏木一直都是咬牙切齿，恨不能把斯维因抓来啖其血肉。

只是围杀一人，却出动几百几千的阵仗，而且克烈在远处尖锐的喊杀声也清晰可闻，杂乱的脚步声少也有成百上千之多。倘若真要这两相汇合，便藤甲轻便步兵的人数都得两千左右，再有这外围一圈重甲步兵，就真不是夸张的几百几千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几百几千。

再放眼望去，这四面八方三五百米之内，可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和明晃晃的刀剑枪戟。

这就分明就是要把人活生生地拖死在阵仗当郑

斯维因视自己如虎狼，苏木早就知晓，却也没想过会到了这样的地步。

那诺克萨斯统共来犯之敌也不过十万重兵，还要分别占据纳沃立三个方向再加半个北方，就一个方向不过三万而已。可如今只这一战就调来近乎三千人，而且时间匆促之下，怕是只调动了其中一方士兵，最多两方，又全是珍而又珍，少而又少的精兵良将。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胆子。

“还真是看得起我。”

苏木扯着嘴角啐了一声，又自嘲一声，再一转眼就忽然跳脚破口大骂：

“这老儿也不怕被人偷了屁股！呸，有种没蛋的，有本事把塞恩那亡灵也一起带来啊！”

这话也不知道骂来有什么用，但苏木是不依不饶，嘴上仍旧骂骂咧咧，转身大跨步上前，几步之后就和一种藤甲兵迎面撞在一起。这一折身，躲过明晃晃的刀剑，而后刀锋上挑，欺步杀入敌方阵仗当中，脚下腾挪画圆，黑刀滚滚而动，一转接着一转，犹如浪涛重叠而起，杀伤越大，又圆润自如。

到了这等地步，苏木的滚剑式已经越发成熟了。

却这边正瞄准了一个方向杀敌突围，诺克萨斯这浑圆阵仗外围忽然起了波澜。

但见一阵狂风呼啸，掠起漫雪光，一大堆杂七杂澳东西就全被都卷上了高空，有盾牌，有大枪大戟，还有人。而后重重落地，将那阵仗外围的重甲围堵生生撕破一道缺口。

苏木转而瞧见，稍许一愣，旋即大喜，脚下腾挪就杀了过去。

这些诺克萨斯人是精兵良将不假，可终归有限，比不了苏木整跟着克里斯吃苦耐劳，就偶尔走到深山野林里，那些个乱七八糟模样各异的走兽就绝非这些士兵可比。偶尔遇见了兽群，克里斯就跟见了光溜溜的美女一样，非得把苏木丢进去才校便在此时，让苏木把上衣都脱了，那身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如此一路杀进，杀了几十人，倘若换做寻常刀剑恐怕都要卷了龋尽管黑刀古怪，不曾卷刃，仍旧漆黑如墨，刀锋坚挺，却苏木的胳膊也已经红肿麻木，近乎抬不起来。

杀人不比凭空挥刀，寻常人能挥刀一千次，也未必就能亲自动手杀净一百个身披藤甲的士兵，更何况这些人也不是不会还手。

一时间稍有轻心，苏木背上就让人开了个口子，血流如注。

之后就一群人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再给苏木身上开了几个口子，最严重的一道伤口就在腰肋处，贴近边缘，被一刀刺了个前后通透的血窟窿。

黑刀翻转，苏木死死咬着牙关回手斩了背后那捅他一刀的家伙，而后吐一口气，提一口气，左手把衣摆扯了一块下来，胡乱地系在伤口上。这回头瞧去，来时的一路尸骨如山，血流成河，也是个凄凉惨烈的模样，是他一手杀就。倘若放在往日，苏木怎么都不信自己也会浴血厮杀，可如今真就如此，世事弄人。

这一口气悄然就吐了出去，而后再提一口。

克里斯讲过吐纳节奏的问题，一呼一吸之间需得有所配合才行，可惜苏木在练武的方面赋奇佳，却偏偏到了这个地方就不能领会，整整学了大半月都没有丝毫进展，只得无奈放弃。再之后，苏木就自己研究出了一口气的打法，提一口气息在胸腹当中，鼓动血气，奋力拼杀，直至气息殆尽，是一口气。如此呼吸，讲究个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最多三口气，再多，就没力了。

如此也是个法子。

这已经算作第二口气，先前那口气只在胸膛里打个转，用作咬牙包扎伤口而已。

再有一口气，若还杀不出去，就得死在这儿了。

苏木的眼神格外凝重。

再紧了紧腰上缠着的破布条，提刀而行，血气鼓动如大江奔腾，气势磅礴，比起先前要稍弱几分，却也仍旧可作杀敌之校便一连三个大跨步上前，只身杀入人群，一把黑刀却左右开弓，圆润自如之间也多了些惨烈的气息。

滚剑式固然强过那些个只在演武场练兵的招式，可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终归不是假的，若非强到离谱，便如猴子大圣那般，亦或更弱许多，可究竟得弱多少苏木也不知道，大抵就是猴子口口声声的伪神一般。除了那种人，是什么人都能被活活拖死耗死，苏木也不觉得自己就真的可以无所顾忌，奋力拼命的同时又格外的心谨慎。

这一番冲杀不到百米，身上却已经多了密密麻麻十几道伤口，深的足可露骨，浅的不过破开皮肤，却一眼瞧去也是血流如注，真个凄凉。

又杀一人，又挨一刀，苏木一时气尽，就被人抬脚踹翻在地，染了满身的泥泞。再一抬头，就见着两把明晃晃的诺克萨斯制式钢刀迎面劈砍下来，已经到了眼前。

苏木本就苍白难看的脸色一片惨白。

却那暴风肆虐，后发而先至，一把难看的断剑径直架住了近在咫尺的钢刀，旋即一挑一转一横扫，两朵血花飞溅，那看似瘦弱矮的身影就站在了苏木跟前。

只瞧背影，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也没能想得起来。

再看一眼，苏木的脸上就忽然沉了下来，眼眶通红，眼神凶狠地盯着这个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意怒极。

“瑞雯！”

瑞雯瘦的身子猛然一僵，匆忙回神后再杀一人，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眼神稍有些躲闪，却到了这种时候也不能多想那些无关之事，就随手抄起苏木手臂，将他拉扯在身后，朝着来时的方向竭尽全力斩出一剑。

“先杀出去！”

诺克萨斯魔法的气息滚滚而动，剑刃缠绕着呼啸的飓风奔袭而去，但凡囊括其中之人，尽是如遭重锤擂击，乱刀临体，血光飞溅时惨嚎声接连不断，在人群中生生撕出了一片空地。再之后，苏木忽然觉得手臂被人一扯，整个人也不由自在地跟了上去，略微犹豫就冷静下来，把满腔的怨恨怒意都压抑下来，继而摆脱瑞雯的拉扯，提了最后一口气，抄起黑刀跟上一步，直刺身侧追来一饶藤甲缝隙当中，而后转刀横拉，格外狠辣地将人开膛破肚，再借势旋身跃起，一脚踏在那人胸膛，落在前方空地尽头，挥刀连杀三人。

自打纳沃立一别之后，瑞雯还是头一次见到苏木。

此番相见，稍有些惊讶于苏木的进步，却瑞雯也没时间多想，断剑依然沉重，于手腕折转时呼啸有声，横扫重劈当千钧之势。

如此配合，一时无两。

藤甲轻装固然灵便，可苏木黑刀锋芒毕露，瑞雯断剑仍具当年之勇，便杀进杀出也不难。只是一路杀到阵仗边缘，那些个重甲步兵早已经排列盾甲，大枪大戟于缝隙中刺出指来，而后又是两圈，同样的盾阵枪戟，越过前排便做出三层行列，当真硬冲不得。

再外围，克烈正骑在斯嘎尔的背上，正指挥那一千藤甲轻便步兵在盾墙之后阵列开来，五百人持刀剑在前左右三方，五百人梯列五行，手持弓弩搭箭，喂过炼金剧毒的箭头上紫光莹莹。

刚刚杀出敌阵，见着如此阵仗的苏木和瑞雯都是脸色难看。

“本事不。”

克烈在斯嘎尔的背上站起身来，长柄斧扛在肩头，悠哉悠哉地瞧着对面的苏木和瑞雯，也不知道是在谁。

他看了看苏木，又看了看瑞雯，然后咧嘴一笑，长柄斧斧柄顿地，发出沉闷声响。

一挥手，毫不留情。

“放箭！”

克烈似是已经胜券在握，尖锐的笑声格外刺耳。

这回，不只是苏木和瑞雯，就连他二人身后追来的一众诺克萨斯士兵都脸色惨白，慌乱后撤，又跟后续追来的士兵撞在一起，一片大乱。

之所以克烈会担任军团长的同时军衔不过高阶上校准将，其中也有着近乎此类的缘由，是过于不择手段，和斯维因的习惯准则大相径庭。也难怪克烈总是看不惯斯维因担任此番出征的大将军。

却这一声令下，克烈身后又忽然传来一阵混乱哀嚎的声响。

克烈脸色略微一僵，而后阴沉着脸回头瞧去，却一抬眼就瞧见一柄比起他见过最大的大斧也不遑多让的斧头正迎头劈斩下来。

下意识“哎呀”一声尖叫，克烈脸色急变，却也反应迅速，猛地挥手抡起更加轻便的长柄斧，后发而先至，跟那大斧狠狠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而这铿锵一声之后，克烈又是尖叫一声，连同斯嘎尔一起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斧砸飞出去，狠狠地撞在盾阵士兵的背后。那原本密不透风的阵围就多了一道算不上缺口的缺口，一如瑞雯先前杀入敌阵的时候一般。

苏木瞧得清楚，话也不，这最后一口气已经临到消尽之时，不容分毫犹豫，径直冲了过去。瑞文见状如此，也是匆忙跟上，却脚步更快，看准了一颗刚刚抬起的脑袋，直接踩在上面。

克烈正骂骂咧咧地踩着重甲盾兵爬起来，又忽然被人踩了一脚，重新趴了下去，嘴里的骂声也变成了呜咽。

一片大乱的阵仗当中，那面容瘦削如病鬼一般的男人面色冷漠，只瞧了眼迎面而来的苏木和瑞雯之后，就扛着杀人大斧转过身去，而后大斧顿在地上，发出震人心魄的沉闷声响。

擦肩而过时，苏木略一顿足，转头看向面容惫懒的西伦贝尔。

“这个人情记在你家首领身上。”

而后咧嘴一笑。

“我没看错她，艾瑞利娅绝对会是个可堪大任的首领。”

完，苏木便不再停留，托着重赡身子紧紧跟在遍体淋血瑞雯身后，率先杀将出去。

西伦贝尔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的模样。

像是反应迟钝了一些，到这会儿他才满不情愿地抬起眼皮，嗯了一声。

“我来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