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色昏暗，其实时辰并不算晚，加之诺克萨斯军中举起火龙围阵山下，东月初明，照得山上草木也能清晰可辨。

纳沃立一城占地辽阔，东西南北四域，城乡契合，相隔有道，最中间则是享有盛名已久的普雷西典，南靠城中繁华，北邻一马平川远青山，是整个艾欧尼亚的心脏地带，也是最神圣的地方之一。许多人都长途跋涉至此，在着名学府研习，或在繁盛不羁的魔法花园里冥想。却这一切的一切如今都已经成了过往，自打诺克萨斯攻破南城墙以来，纳沃立居民就死的死，逃的逃，上至议会，下至平民，尽都弃城而走，奔赴极北苦寒之地龟缩不出，鲜少有人愿意留下反抗入侵。而往日里繁盛的普雷西典也因此变得空无一人，许久未曾打理过的花园植被狂野生长，已经漫出墙围，那险山之上，已如废弃之地。

入夜时，普雷西典忽然一片大乱。

刀斧在前，劈斩老藤荆棘，随后一众人马拾级而上，浩浩荡荡，只一条山路可以上山的普雷西典忽然就变得人满为患。照夜清惊飞，流光萤火四散，虫鸟退避，声音嘈杂之下脚步匆匆，山路上关隘险道与悬空石桥上总是惊呼连连，好歹是有惊无险，在安托万等一众将领的指挥下，所有反抗军士兵尽数退入曾经的着名学府魔法花园，人人都是满身的戾气凶气，大多一身带血。奥拉夫以双拳擂动墙围，发出狂躁的怒吼阴影中，阿卡丽和凯南难以抑制的杀机菲兹手中荧光朦胧盘绕猩红水波的海石三叉戟一身气息难以自抑如火如荼的李青乌迪尔和阿狸。朔极寺几位长老望着伤员唉声叹气，一众将领手持刀斧矛戈杀气腾腾一切的一切，都与这此间往日里的神圣宁静格格不入，乃至背道而驰。

不多时，奥拉夫那莽汉又一声怒吼，分开人群，奔下山去。

安托万还要阻拦，却被菲兹伸手拉住。

“苏木不在，易大师也不在，他不听别人话的。”

闻言之后，安托万嘴角颤抖，却也只得摇头叹息。

险山峻拔，形似一勾月于湖中，其上其下，虽有老藤攀附，却许多建筑仍旧巍峨，漫山遍野的红树老柏琼花异草，可见昔日光辉。

光百合湖于山周，湖水波光粼粼，水雾蒸腾弥漫，与流光祥和，如临仙址。

血雾遭秋风吹散。

易大师一袭黑衣湿透，立于山门之下，脚边已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七度洞悉目镜上血珠滚落，顺着脸颊滑下来。他伸手将目镜摘下，提在手里。许久不见，曾经少年老成的易大师已经蓄起了胡须，眼神更多几分深邃，脸上更多几分沧桑，面对脚下湖中不足百米的狭窄道路对过那浩浩荡荡数万铁骑兵马旌旗飘曳，面容上极为疲倦，已经持剑砍杀过百饶手掌微微颤抖，却一双眼眸仍旧杀气凛凛，一身上下有杀机回卷，搅动水中雾气呈血色盘旋，如龙狂舞，呼嚎有声。

少年剑圣易大师横剑光寒，肃杀之意引剑刃铮铮而鸣。

纳沃立城南，一人头戴斗笠盘坐丘陵险石上，手里拎着酒葫芦，仰头灌下一口，远远瞧向城中大乱。那炮火之下，硝烟滚滚，至今而散。

他提了提腰间佩剑。

“要是因为安置那只雀儿才来晚了，可是大的罪过。”

这人抬头，露出一张满带风尘的面孔。

“老家伙，我又回来了”

多年后重归故地，再想起那日冲杀出去，已然不堪回首。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晃了晃酒葫芦，出神许久才忽然摇头一笑，重新塞住酒葫芦，挂在佩剑另一边的腰上，起身，从险石上一跃而下，势如拔剑向城南。

斯维因被一名瓦斯塔亚人拦住了。

在前往追击的道路上，这个瓦斯塔亚人忽然从道路一旁的残垣废墟里跑出来，挡在了斯维因前进的道路上。

卡兰是瓦斯塔亚，血脉可追溯至远古。他落日般耀眼的毛发编成一根根脏辫垂在后背，只不过如今他的毛发中夹杂了一缕缕灰丝。那张骄傲的面庞如同大型猫科捕食者，一生的来戎马在他脸上写满了纵横的伤疤真的很丑，左侧的面庞没有毛发，是年轻时在一次与人厮杀中被严重灼伤所致，但那些怒张的红色肌理却被他当作英勇战绩的勋章。他的太阳穴处生出一对弯曲的犄角，每一根都印刻着螺旋的符文图案，三条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每一条都覆盖着一节节板甲。

这个瓦斯塔亚人穿着诺克萨斯的黑铁铠甲。

没错，是诺克萨斯的黑铁铠甲，不知道从哪儿扒出来的，现在正穿在他的身上，并不合身，所以显得格外滑稽。

“你想干什么，瓦斯塔亚人。”

斯维因眯起眼睛，他不确定眼前这个瓦斯塔亚冉底想要做什么。

只身一人拦截他身后这并入邻二军团所有人之后的第一军团？笑话！尽管其中大部分兵力都已经被抽调离开执行那荒诞到不可置信的任务，但这只军团仍旧统计四万人，而且装备精良，绝非反抗军那些连铠甲兵器都不能配备整齐的队伍相比，否则在人数近乎均等的情况下，反抗军也不可能会被他们杀得丢盔弃甲，慌不择路地逃走。

是的，慌不择路，克烈是这么认为的。

他看着这个模样怪异的瓦斯塔亚人，满脸嫌弃。

尽管大家都是满身毛发，但约得尔人克烈并不喜欢瓦斯塔亚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卡兰，猫属瓦斯塔亚人。”

这个瓦斯塔亚人毕恭毕敬行了一个贵族礼仪，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似是而非，再配上那副并不合适的诺克萨斯制式黑铁铠甲，就显得更为可笑。

“我向您投诚，伟大的诺克萨斯的大将军斯维因阁下。”

“像我投诚？”

斯维因闻言一愣，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个猫属瓦斯塔亚人。

那双黄金色的猫眼正面对上了斯维因的目光，极力地展示着自己的坦诚和恳仟他的眼神已经明了，他在迫切地渴望着加入诺克萨斯，并且希望诺克萨斯成为他的第二祖国。

这是斯维因来到艾欧尼亚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前来投诚的艾欧尼亚人。哪怕是那些已经被诺克萨斯铁骑征服过的地区，想要那些硬骨头的艾欧尼亚为诺克萨斯工作？真抱歉，那不可能，硬骨头们最多只是帮助维持城镇的秩序，避免更多人因为反抗诺克萨斯的劝降辞令平白丧命。但多余的事却绝不会做。

尽管卡兰只是艾欧尼亚人中的瓦斯塔亚人，但这对诺克萨斯而言却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略作思忖之后，斯维因忽然挥了挥手，叫来克烈，在他旁边耳语几句。

闻言之后，克烈的脸色稍有些古怪，却也并没有违抗斯维因的命令，只是骑在斯嘎尔的背上经过卡兰的一旁，然后用他的独眼上下审视这个瓦斯塔亚人。

“瓦斯塔亚人？呕，真臭！”

克烈表情夸张，随后就听到了斯维因略有不满的沉重呼吸声。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就赶紧拉扯缰绳，摆出正经的模样回过身来。

“第一军团听令，全部跟我走，咱们绝对不能放过那些该死的泥腿子！”

尖锐刺耳的声音得到了震响如雷的回应。

克烈心满意足，得意洋洋地瞥了那个恭敬垂首的瓦斯塔亚人一眼，然后大笑一声，继续扯着尖锐的嗓音大声喝令，走在最前头催促着身后队伍加快脚步。

斯维因身边只留了几个亲卫，防御薄弱。

面对投诚，斯维因确实动心了初次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诺克萨斯曾因为对这片土地不够了解而吃过很多大亏，也因此平白损失了许多人命。已经有多少了？少也得几千了，这让斯维因很不高兴。哪怕到了今为止，诺克萨斯对艾欧尼亚这片土地的了解仍旧停留在最皮毛的阶段，他们只知道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却依然不能明白那些地方为什么不能去。

所以，如果这个名叫卡兰的瓦斯塔亚人是真心想要投诚的话，对于诺克萨斯而言，就是再好不过的。他，或者他们，可以通过这个瓦斯塔亚人知道很多他们之前不知道的东西，然后减少损失，保留兵力，进而继续往北征战，拿下整个艾欧尼亚。

可如果是假的

斯维因忽然笑了。

他对自己身边的几个亲卫非常自信。

“你可以动手了，卡兰。”

斯维因将双手负在身后，面带微笑。高大的身材让他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瓦斯塔亚人。

但卡兰却越发垂首弯腰，极赌恭谨。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斯维因大将军阁下。”

“不明白？”

斯维因挑起眉头，笑意更盛。

“卡兰，你不是真心想要投诚，你只是知道我需要一个艾欧尼亚人来告诉我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不可以去，进而减少兵力损失，所以一旦有艾欧尼亚人向我表示投诚，我就一定会心动。你成功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身边只有这些人。瞧瞧，一，二，三，四，四个，我身边只有他们四个，而且这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在。如果你想要动手的话，这将是你唯一的机会，建功立业，甚至拯救艾欧尼亚。”

“但我并不打算像您所的那样行动，斯维因大将军阁下。”

卡兰抬起头来，黄金色的猫瞳直视着斯维因，脸上露出些许不满。

“我是真心向您投诚的。”

“哦？”

斯维因面上作出些许意外的模样。

他负手上前几步，来到乖乖低头的卡兰面前，然后围着这个猫属瓦斯塔亚人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他的侧面，看向那半张没有毛发遮掩的红色丑脸。

“你的是真的？”

“是真的，斯维因大将军阁下。”

“有意思。”

斯维因轻轻点头，重新退回先前的位置。

“你想要什么？嗯，卡兰？”

“是的，卡兰。”

卡兰忽然停顿了片刻，之后才抬头对上斯维因的眼睛。

“我想要斐洛尔统治者的位置。”

“斐洛尔？我记得是了，我没记错，斐洛尔是最西边那座附属岛屿上的一座城池堡垒，我曾在它的身上耗费了很多时间，直到接近两年前的时候才终于把它拿下。但结果让我很失望，那里面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那个地方既偏僻，又贫瘠，我对它已经再没有任何兴趣。”

斯维因眼睛里的光芒被他很熟练的掩饰下去，他可以肯定卡兰不会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任何东西。

作为一位上位者，斯维因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管理自己的表情和眼神。

卡兰只是把头重新垂了下去，毕恭毕敬。

“你为什么对斐洛尔感兴趣？”

斯维因忽然发问。

“你完全可以得到更为丰厚的奖赏。”

卡兰恭敬垂首的身子忽然僵硬了一个短暂的片刻，并没有逃过斯维因的眼睛。

而卡兰也意识到了这个。

“我的灵犀是我的爱人，还有我的孩子们，他们都在斐洛尔。”

卡兰给出了一个像是模糊却又十分直接的答案。

他抬头看向斯维因，眼神坚定。

斯维因似乎明白了卡兰想要得到斐洛尔统治者地位的理由，然后笑了起来。

“即便会有无数人称你为叛徒，咒骂你的名字，你也依然坚定地想要保护你的爱人，不，是你的灵犀，还有你的孩子们？”

“是的，斯维因大将军阁下。”

“我答应你，但我也可以重新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斐洛尔统治者地位，或者其他更为丰厚的奖赏。”

“任何奖赏都比不了我的灵犀和我的孩子们。”

斯维因看着卡兰坚定的眼神，笑着点头。

他很满意这个瓦斯塔亚饶回答，而且满意他的选择。

在某些方面来讲，卡兰或许可以称得上伟大，但在另外的一些方面来讲，卡兰就是个可憎的叛徒，卖国贼，最令人不耻的数典忘宗之辈。或许卡兰的存在对于诺克萨斯的以后而言会起到很大作用，但斯维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重用一个叛徒。

偏僻之地的统治者，很适合叛徒。

但前提是斐洛尔的幻梦池不再神秘。

“回答我一个问题，然后你就可以得到我的任命，同时得到一千诺克萨斯士兵作为你的麾下。”

“我很乐意，斯维因大将军。”

“幻梦池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守护？”

来了

卡兰瞳孔收缩，他知道斯维因肯定会问出这个问题，时间早晚而已，但这个问题来得比他想象中要更快一些他原本以为这个问题会在这次的大战之后才会到来。

“幻梦池里，封印着一个可怕的女人。”

“她是个恶魔，拥有着无穷力量的恶魔。”

“一旦被释放，整个艾欧尼亚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似乎是想到了某种画面，卡兰的瞳孔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份恐惧不似作假。

斯维因死死盯着卡兰脸上露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然后眯着眼睛思索片刻，选择了相信卡兰的话。

犹豫不决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斯维因满意地笑着点头，而后从一旁的亲卫手里接过双手递来的一块黑铁令牌。

“可以了，我还需要赶去前线。这个，是我答应你的。”

斯维因把那块黑铁令牌递给了卡兰。

卡兰颤抖着双手心翼翼地接过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顺利地得到了。

同样不死作假的激动。

斯维因彻底放心下来。

“去吧，我这里不需要再多一个士兵，你应该早点儿回去陪陪你的灵犀和孩子们，再之后可就没多少空闲的时间了。即便斐洛尔格外偏僻，想要管理好一座城池堡垒需要耗费不少精力，更何况我这边也会有很多事儿需要麻烦到你。”

“是，斯维因大将军。”

卡兰恭敬领命，弯腰低头退后两步，而后才转身离开，急不可耐，健步如飞。

直到再也看不见卡兰的背影，斯维因才终于久违地真心笑了起来。

“诸事顺利。”

“诺克萨斯，必将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