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劳特伦庄园自己房间的时候,苏木浑身上下已经全部湿透,又简单地跟米歇尔了一声,让她拿身干净的衣裳送去房间之后,就很快地钻进了浴室里,然后满脸痛苦地捂着右肋的地方直吸凉气。
尽管脸上看不出什么,但苏木脱了衣裳之后,上上下下许多淤青的地方就全都露了出来。
贾克斯下手确实不轻,而且这还是已经有所保留的情况,倘若真要生死相向,苏木可以肯定自己绝对坚持不了几个回合,甚至可能两招都接不下来,就得被贾克斯一灯柱拍死在桥上。而比斗之后,贾克斯也一阵摇头叹气,直言不讳地教苏木,不能只是单纯地偏重淬炼血气而不注重技巧与经验,或许苏木有些与人厮杀的经验,却真的来,也只是比最烂的技巧稍好些许罢了。
空有血气十足,终归不是正途。
再之后,贾克斯又以指点的名义揍了苏木几顿,下手倒是不重,也让苏木清楚地了解到了自己的不足,直到正午的时候才让苏木回来休息养伤,然后明继续。
菲奥娜阿卡丽和奎因三人难得赖床,到苏木已经换好衣裳吃过午饭也没出现。
米歇尔和克莱恩各自有事要做,尽管菲奥娜已经吩咐过米歇尔,由她来负责服侍苏木和阿卡丽,可家族里许多事务还没处理,菲奥娜又难得赖床,这些事儿就只能交给米歇尔。苏木对此是并不在意,任由米歇尔告罪离开,然后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休养生息,闲来无事就翻出了之前从莱瑞拉那里得到的两本书,从头到尾慢慢翻阅下去,才见到之前莱瑞拉提到过的,她在书里注明的各种黑魔法的效果作用。
这是多多少少有些让苏木了解一番的心思,避免一窍不通,会在日后遇见黑魔法师的时候吃亏。
可如果能够早点儿发现这些的话,苏木当初在面对萨科伊芙琳甚至更之后经历蚀魂夜的时候,也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可惜为时已晚。
苏木连连咂舌,随意地翻看片刻,之后就再次动身离开了劳伦特庄园。
沿着熟悉的路线渐渐离开德玛西亚贵族们生活的区域,大雨滂沱的街道上也就渐渐多了一些人迹或许贵族们可以借着暴雨倾盆的机会在各自庄园里放松几,但普通公民却没有这样的生活水准,即便借着暴雨的机会可以休息,也基本坐不住,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外出到酒馆赌场之类的地方消遣时间。
老泵酒馆。
一如当初的模样,街巷角落里,简单的围墙,简单的栅栏门,包括一些简单却已经枯萎的盆栽装点,以及相当简单的门头。
“老泵酒吧”。
就这么几个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装饰,老泵向来不喜欢那些太过华贵的东西,因为那会让原本很简单的东西变得格外繁琐。苏木也很喜欢这种简单的布置。
酒吧正在营业。
苏木在门外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里面酒客们喧闹的声音。
推门而入时,悬挂在门后的铃铛被推开的木门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可以提醒酒吧里里的服务生尽快赶来招呼刚刚进门的客人。苏木曾在这儿打工过一段时间,对此已经非常熟悉,所以开门的时候动作也尽可能地轻柔,让铃铛的声音不会太响大概是外出寻觅故友的老泵已经回来了,苏木想给他个惊喜。
不是很大的空间里只有四五张随意摆放的桌子以及三两处幽静的卡座,包括吧台前也就那么几个位置,并不能容下很多人。此时此刻簇,一些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酒客正三五成群笑笑,高谈阔论,杯盏碰撞时的声响回荡在耳边,让本就喧闹嘈杂的酒吧变得更加嘈杂。
过去的时候,苏木并不喜欢这种喧闹的环境,但现在却让苏木莫名地感到平静和心安。
有人注意到了苏木,那是一位老顾客,苏木记得他,当时崔斯特第一次出现在老泵酒吧的时候,就是这家伙往吧台的方向丢了一个酒瓶,把当时的苏木吓坏了。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苏木的模样,只看了一眼就重新回头,和身边的酒友继续笑。
苏木没有话,也没有去寻觅故友。
四年半前,短短三个月的交情罢了,更何况总是混迹在酒吧里放浪形骸的酒客们多多少少有些性情凉薄,苏木也从没指望过还有人能认出他来。
一路走到空荡荡的吧台前,苏木在最边缘的位置坐下,然后举目四望,却并没有见到老泵的踪影,只有一个从没见过的服务生正忙得焦头烂额,动作并不麻利,看起来像是老泵酒吧里的新人。
或许老泵是在后厨?
苏木暗自观察片刻,正要起身去往后院的时候,衣角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了一下。
但回过头来的时候,苏木第一眼瞧见的却是一对白色的双马尾。
再一低头,苏木才见到了正抱着托盘衣着朴素的波比。
矮的身材,大大的脑袋,以及尖尖的的耳朵和淡蓝色的皮肤,波比就和四年前的时候一模一样,而那双紫色的大眼睛里正逐渐被兴奋的光芒所铺满。
“苏木先生,真的是你!”
波比张大了眼睛,尖尖的耳朵忽然抖了两下,而后就控制不住地尖叫欢呼一声,猛地跳起来平了苏木怀里,整张脸都埋在苏木的胸膛上。但苏木却在开心的同时又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好不容易才忍住把波比丢出去的冲动。
不知者不怪。
苏木咬了咬牙关,暗自诽谤一声现在还在北城门外大桥上的贾克斯,然后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拍了拍波比的脑袋。
欢脱的双马尾正在格外兴奋地跟着波比一起左摇右晃。
直到苏木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波比才终于在众多酒客意外的眼神里渐渐冷静下来。酒客们大多好事,可现在看来,苏木也就是波比许久未见的故人罢了,便不再多瞧,各自继续高谈论阔,只有少许的酒客仍旧把目光停留在苏木身上,似乎是觉得苏木的模样有些眼熟。
当然眼熟,只是他们已经记不起来了。
当波比重新站在苏木面前的时候,已经是脸羞红,然后格外难为情地垂下脑袋,而且把双手和手里的托盘也都藏到身后。
“抱歉,苏木先生,我刚才太激动了。但等等,苏木先生,这是谁干的?!啊,抱歉,我没想弄疼你的。”
波比偷偷抬头,瞧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额头又布满了冷汗的苏木,然后愣了一下,眼角瞥见苏木袖管里满是淤青的手臂,脸色当即一变,随手丢掉托盘之后就立刻扑上来掀起了苏木的衣袖。有些粗鲁的动作让苏木忍不住嘶的一声再吸一口凉气,听到声音的时候波比才意识到这些,慌忙松手。
瞧着波比脸上满是愧疚的神色,苏木轻轻摇头,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他真的很喜欢波比,懂礼貌,而且很干净,也很纯粹。然后苏木就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不知道为什么,苏木莫名觉得自己很喜欢对波比做这种事,似乎是因为身高的关系所以觉得很顺手?
而且波比也从来不会抗拒。
“被贾克斯弄的,就是北城门外大桥上的那家伙。”
“北城门外的大桥?我好像听人起过。”
波比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而后脸上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回头指向一桌酒客。
“对了,我刚刚才听到他们正在谈论那个贾克斯,他在昨的时候击败了很多贵族勇士,甚至还用拳头敲碎了那些勇士们的铠甲,谁都不是那个贾克斯的对手。他们还菲奥娜姐也去了,但最后却并没有真的打起来,似乎是因为”
正着,波比忽然抬头看向苏木,旋即眉头一皱,脸上满是困惑。
“苏木先生,是你代替了菲奥娜姐去对付那个贾克斯?但他们的好像不是这样。不过,我可以帮你去报仇,虽然我不觉得我能打过那个贾克斯,可他这么欺负你就太过分了!”
到最后,波比已然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让苏木有些忍俊不禁。
顺手揉了揉波比的头发之后,苏木才终于开口道:
“我是今早才去的,讨教一下技巧罢了,只是贾克斯那个混蛋下手没轻没重的。喏,再之后我就被他狠狠地揍了嗯,好几次,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苏木撸起袖管,把自己手臂上的淤青给波比看。
但波比的表情却有些奇怪,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苏木要专程跑去北城门外的大桥挨揍。
“就是跟那家伙讨教一下技巧罢了,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这样吗?”
波比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苏木也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转头看向别的地方,四处打量,一边开口问道:
“老泵那家伙到现在也没回来吗?对了,加里奥呢,没见着老泵也就算了,那家伙之前就过,指不定得多长时间才能回来,但加里奥应该还在这儿吧?我怎么没看见它?”
苏木正瞧着那些高谈论阔的酒客们,却许久都没有得到波比的回答,苏木的心里就猛地一突,然后低头看向正站在跟前垂着脑袋,用头发遮住了表情的波比,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加里奥它怎么了。”
可波比还是没有开口。
她就站在那儿,垂着脑袋,白色的长发挡在脸前,可苏木却忽然见到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泪珠从波比被头发遮住的脸上滑落下来,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苏木的呼吸渐渐有些急促。
好不容易压抑住了心里的躁动和不安,苏木伸手拉起波比,直接转身离开,推门去了后院原本属于他的房间。
但现在似乎属于波比,苏木在床头的桌柜上见到了波比曾经从不离身的铠甲盾牌,但它们已经丢失了原本鲜亮的光泽,变成了暗黄的颜色,看起来更像是用黄铜打造而成。一些难以清洗擦拭的缝隙里还带着些陈旧的血迹。而锤子则是放在角落里,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波比也已经去过战场了。
苏木眯了下眼睛,着重看一眼那把硕大无比却已经蒙尘的锤子,然后拉着波比在床沿的位置坐下房间里并没有板凳,和当初苏木住在这儿的时候一样,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柜子,以及角落里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老旧衣橱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东西。
“这儿没外人。”
苏木只了这一句。
闻言,波比咬了咬嘴角,忽然平苏木身上开始嘶声力竭地嚎啕大哭起来。而苏木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只是脸色越发的难看。
直到哭声渐渐虚弱下去,苏木心翼翼地抚摸着波比的长发,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可以轻柔一些,再轻柔一些波比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去年发生在加里奥身上的意外,却怎么都得不太清楚,直到哭得累了,倦了,然后在苏木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可即便是睡着了,波比的眼角也依然挂满了泪痕,的身体也蜷缩成一团。
直到菲奥娜沉默着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她身后还跟着阿卡丽和奎因。
菲奥娜递了一个眼神给奎因,后者就轻轻点头,然后接替了苏木的位置。但在松开波比的时候,苏木很清楚地感觉到这幅的身子忽然颤抖一下,而且把自己蜷缩得更紧,直到奎因重新抱住波比,她才终于放松了些许。
然后苏木和菲奥娜阿卡丽一起去了原本属于老泵的房间,但谁都没有开口。
在很早之前,菲奥娜她们就已经来了,可当她们找到苏木的时候却已经有些晚了。尽管波比一直在哭,得断断续续,但前前后后大概的经过苏木也绝对可以听得明白简单来,就是两年前的那个春,菲奥娜在退出战场的时候顺便把波比和加里奥也一起带了回来,但他们却在回来的路上忽然听了屠魔饶故事。那是乐斯塔拉的阴谋,她注意到了活跃在战场上的人造生命加里奥原本加里奥是不必前往战场的,但它似乎没有去处,就一直跟在波比的身旁。
波比一直都在寻找那把锤子的主人,一位英雄。而她在听了那个有关屠魔饶故事之后,就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那位英雄。再之后,波比和加里奥从另一条路离开,尽管在那之前菲奥娜已经劝过了,但波比却执意如此。再之后,波比在厄文戴尔找到了屠魔人,而屠魔人也确有其事,可他并不是锤子的主人,可加里奥也在厄文戴尔因为一场早就被刻意安排好的意外和波比走散了。
为了找回加里奥,波比在厄文戴尔住了很久,可惜却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就无可奈何地返回雄都,希望依靠菲奥娜和奎因的力量寻找下落不明的加里奥。可等到波比回来的时候,加里奥已经被乐斯塔拉秘密改造成了另一种人造生命如果苏木是从城南而来,或许就可以在守望绿齿峰的道路上见到现在的加里奥它已经变成了一尊禁魔石像哨兵,被形容作“吃魔法的巨人”,似乎是还活着,却更像已经死了,谁都不知道现在的加里奥究竟是死是活。可即便它还活着,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但也正是因此,乐斯塔拉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功勋和奖赏,而那所谓的奖赏具体是些什么,这事儿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甚至包括在改造加里奥期间被禁足在顶级贵族庄园里的娑娜。
而当菲奥娜奎因她们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而且波比也在一旁跟着听到了。
从那之后,波比就回到了老泵酒吧,让这个已经荒废了很久的酒吧重新开始营业,并且绝口不提那位还没找到的英雄,也再没提起过加里奥,俨然成了一个普普通通,在德玛西亚最平凡的街巷里靠着经营酒吧谋生的约得尔人。
稍有不同的是,每年到了春的时候,波比都会选择暂停营业,然后不知去向,直到夏的时候才回来。
酒客们不知道,但菲奥娜和奎因却很清楚,波比每年消失的那段日子里,其实是去了加里奥的身边,盼望着加里奥可以重新睁开眼睛,然后用格外浑厚的声音跟她打个招呼,或者打个哈欠,然后手脚笨拙地伸个懒腰,再挠一挠光秃秃的脑袋
尽管这些话波比从不曾跟任何人提起,但她们都知道。
可即便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波比没有报仇的能力,哪怕菲奥娜和奎因也动不了乐斯塔拉。是愧疚也好,是懊悔也罢,波比只是沉默着扛起了所有过错,也把所有沉重的心情全都压抑在自己心里。尽管老泵酒吧每次开门营业的时候她都可以做到笑脸相迎,但那些深藏在笑脸之下的痛苦究竟有多么沉重
或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