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塞沙漠的风景总是一成不变，而人们也或来往的商客们也大多希望如此任何变化都是凡人轻易不能承受的，因为那很可能意味着灾难和死亡，而深谙其中道理的人们却并不能主宰这一切，自然的威力总是如此。

一夜狂风过后，驾车继续北上。

苏木一直没睡，也不太需要补觉。

实际上应该是根本不需要补觉，半神的身体不会像凡人一样脆弱，短短一夜不睡就会出现头昏脑胀四肢乏力的感觉，只是过往的习惯使然，苏木才会感到些许的困倦。而另一方面，为了不让佳玛欧然察觉到自己的与众不同，苏木还是承了佳玛的人情，翻身上船睡了下去。

大篷车越过重重沙丘，满车厢的香料罐子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瞧瞧你雕出来的这个小东西，越来越像屎壳郎了！”

佳玛和欧然又开始斗嘴了。

“如果拉莫斯瞧见你把它刻成了这幅模样天呐，我简直不敢想象它的怒火会有多高。”

“你闭嘴！”

欧然的声音明显提高了许多，而且全然不去顾忌还在睡觉的苏木，尽管他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

但这对姐弟俩矛盾的根本原因似乎就是苏木。

正躺在上铺休息的苏木有些无奈，虽然没有回头，但他已经听到了欧然被堵住嘴巴时发出的呜呜声。不必多说，肯定是佳玛对欧然有些不满。那家伙的声音太大了，如果苏木是在睡觉的话，那他肯定会被吵到。

“你最好小点儿声，老弟！”

佳玛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

苏木可以想象到她的脸上满是警告和威胁的意味。

“别吵到他，否则我就把你丢出去，让你跟在车屁股后面跑。我说真的，你可以试试！”

接下来又该是欧然的反驳了。

苏木翻了下身子，有些无力地揉了揉眉头。佳玛是个正直青春靓丽时期的女孩，会对一个长相俊俏的男孩感兴趣甚至见面就生出好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当然，这所谓的长相俊俏只是在恕瑞玛而言。恶劣的环境造就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粗糙的皮肤，还有粗鲁的五官和行为习惯，任何一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外来人在里面都会显得格外出众。

也就难怪佳玛会有些偏心了。

更何况恕瑞玛民风野蛮，而苏木又佩有黑刀，而且还被佳玛看到他从高大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如果当初还在德玛西亚的时候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苏木心里不无感叹之意。

但他却并没有听到欧然的反驳声。

“有东西从南边追过来了！”

欧然的母亲在车厢外大喊出声，紧跟着就是抽响皮鞭的声音，催促着骆驼加快速度。

苏木稍有些意外。

“是米洛斯虫群！”

佳玛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尖锐。而当苏木翻身下床之后，就瞧见那个女孩正举着自己唯一的珍贵家当从窗户探出身子往后面看去。

“我来准备弓箭！该死的，它们一定是被你的罗莎屎壳郎吸引来的！哦不，我是说，是嗯”

她收回身子，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想去准备弓箭，却瞧见了正站在一旁的苏木，立刻站得笔直，然后结巴起来，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应该怎么解释才对。

“该死的。”

苏木笑了一下，知道佳玛想要纠正自己之前的粗口。

然后接替了佳玛之前的位置往后看去。

苏木不需要望远镜也能很清楚地看到，上百只家犬大小的甲虫正在大篷车后方的沙丘上蜂拥而至，挥舞着大鳌，嗡嗡声混杂着悉悉索索的声响，速度很快，成群结队，在后面带起一阵滔天的烟沙滚滚。

欧然从窗户的角落里瞧见了后面的光景，脸色变得惨白。

“放心吧小家伙，它们就是一群虫子。”

苏木拍了拍他的脑袋。

“作为乘车回报，我可以帮你们解决掉这些虫子，就当是车费了。”

“你？开什么玩笑？！”

欧然忽然尖声大叫起来，同时狠狠地甩开苏木按在他头发上的手。

“你只是骗子！是个小白脸！那可是米洛斯虫群！就凭你，怎么”

“让开！”

不等欧然把后面的话说完，佳玛就已经回来了，拿着一柄弓和一副箭袋，箭羽色彩斑斓，还顺手把欧然推到一边，然后重新把身子探出窗外，对着后面射了一箭。苏木从另一边探出身子，瞧见那支利箭射中了一只甲虫，粘稠的血液或者什么奇奇怪怪的液体喷洒出来，已然是命丧黄泉，可这对大批的虫群根本起不到任何影响。

“咱们有多少支箭？”

欧然吞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瞪了苏木一眼，之后才跑去佳玛那边。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紧张。

佳玛瞥了眼箭袋，脸色凝重。

“四十支，大概。”

“那根本不够！”

欧然大叫一声，慌慌张张地转头看向周围，而他的母亲则是在前面喊了一句，之后欧然才终于如愿找到了藏在角落里的油罐和破布。这是每个商人每支商队都会携带的东西，把破布在油罐里浸泡一会儿，然后拿出来绑在箭头上，再点上火，威力比起单纯的弓箭要大得多。

又是几声鞭响，大篷车突然向前加速，正拿着泡了油的破布绑在箭头上的欧然一不留神摔在车厢地板上。

“咱们必须跑过它们。抓稳点儿！”

欧然母亲的低喝声这才从前面响起。

骆驼的嘶鸣已经变得有些凄厉了。

苏木有些好笑地上前扶起欧然，却被后者拒绝了。他恶狠狠地瞪了苏木一眼，嘴里嘟囔一声，苏木没听清，但想来不是什么好话，就只得苦笑一声，然后呆在一旁看戏。

小家伙跑去给佳玛递箭。

燃火的箭矢射中甲虫，燃烧产生的烟雾开始飘散，这些都能有效地阻拦那群要命的家伙。但还不等欧然笑起来，苏木就见到那群米洛斯甲虫忽然飞了起来，像是一团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很快就追到了车厢附近。

大篷车棚顶传来砰的一声，欧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更多同样的声音从棚顶传来，木板车厢在巨型昆虫的重负之下发出吱嘎嘎吱的声响，似乎已经摇摇欲坠。

“抓稳了！”

他们的母亲在外面大喊一声，但还不等车厢急转，一只锋利的大鳌就冲破了棚顶的层层横梁，一只巨大的甲虫闯进了大篷车。佳玛尖叫一声，立刻丢下弓箭抽出匕首冲了过去，但她的匕首无法穿透它的硬壳。她将欧然推到身后，用匕首在面前晃来晃去，拼命地想要将它逼退。紧跟着，更多米洛斯甲虫从棚顶落下，全都咬合着双颚、挥动着大鳌。欧然躲到了床铺下面，拼命地踢开甲虫的爪钳。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圆形木雕。

“求求你，拉莫斯。我向你祈祷，帮帮我们！”

“你的屎壳郎没用！”

佳玛挥舞着匕首缩在床上，脸色惨白，危险的胁迫让她无法保持冷静，而弟弟的盲目更是让她趋近发狂。

“天呐，谁来救救我们”

“我说了，这就是一群小虫子。”

苏木再也看不下去了，从前面走过来，伸手按住了一只靠近佳玛的甲虫脑袋，然后眼神微沉，血气微动，悄然蔓延出来的气息让整个车厢都忽然变得安静了许多。

如果再继续看戏下去，这辆大篷车恐怕就要没了。

算是给欧然一个小小的教训。

苏木用手指钳住甲虫背壳的间隙，把它提了起来。这种甲虫看起来就像屎壳郎，甲壳漆黑，只是个头很大，而且生有两只锋利的大鳌。但甲虫就是甲虫，沙漠里的一种害兽罢了，苏木并不觉得这种东西很危险。

但普通人就不一定了。

“说实话，有点儿恶心。”

苏木略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随手就把那只甲虫丢了出去，然后抬头透过车厢的破洞看向外面。

佳玛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苏木。

欧然也从床铺底下探出了脑袋，满脸震惊。

虫群突然凝滞了，停下了攻击。它们紧贴地面趴下，触须卷曲着。但这跟苏木没什么关系，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佳玛和欧然都不知道罢了，包括已经被迫停车，躲进了车厢角落里的那位母亲。

而寂静之中，苏木听到了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旋风的声音。他转头望向西边地平线，一阵沙尘正向他们的方向飞速而来。

苏木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了许多。

“又一个半神”

苏木咬了咬牙根，用左手压下黑刀刀鞘，踢开拦路的甲虫，从车厢的破洞里跳出去，面对西边。

直到沙尘靠近，淹没了整个车厢，苏木眯起眼睛，看到一个圆滚滚身披铠甲的身影在沙尘中浮现。它用恐怖的力量提起一只离它最近的甲虫，然后碾成了碎末，跟着就左冲右突，碾压虫群。尽管这些甲虫偶尔会用钳鳌攻击那个身影，但却如螳臂当车，没过一会，米洛斯甲虫就无一幸存。

尘埃落定，苏木低头看向不远处的圆形身影，瞥见了尖刺铠甲突兀而出。

“拉莫斯？”

苏木有些不太确定。

那家伙背着生有尖刺的黄金龟壳，布满了复杂的纹路和螺旋的鳞片，个头不大，跟约德尔人相仿，但这家伙的爪子就像小刀一样锋利。它正慢慢地嚼着一只毛茸茸的甲虫大腿，汁水从嘴里流出来。

佳玛欧然和他们的母亲也跟了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约德尔人一样高的家伙。

“是是”

欧然拉扯着佳玛的衣角，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妈妈鼓起勇气走近拉莫斯，低下头深深鞠了一躬。

“你救了我们，我们很感激。”

但拉莫斯却在这一家人的注视下继续吃着甲虫大腿，而吃完之后，又根本在身边的沙土里翻来翻去，甚至跑到了车厢上，从里面找出了欧然做的木雕。形象并非完美，但足以让人辨认出来。

见状，欧然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那个是你，请请”

拉莫斯半跪下来，用力一咬，将木雕断成两半。然后转身走了几步，跳下车厢，把两片木头扔到沙土里。

这家伙似乎不爱说话。

“嗯。”

它捡起一根沾满了沙土的甲虫大腿，发出一个音节，声音厚重，就像这片承载了无数年历史的土地一样，深沉地让人感到胸闷。

苏木把压着的黑刀放松回原本的位置。

拉莫斯来到了苏木面前，抬头看着他，手里还拎着那只甲虫大腿。

“风向，变了。”

这是拉莫斯第一次开口。

它用那只甲虫大腿指向西北。

“往那儿走。”

“你知道？”

苏木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头，蹲下来看向这个把脑袋也包在尖刺龟壳里的半神。

“你怎么知道？”

“风，说的。”

拉莫斯的话很少，而且极其简练。

它把那只甲虫大腿塞进嘴里，紧跟着就传来咔嗤一声，汁水四溅。

“还有这片土地。”

闻言，苏木眯起眼睛，沉默不语。

毫无疑问的，这个看起来貌似人畜无害的小家伙就是一位古老的半神，而且足够强大，它身上的气息比起泽拉斯还要更为厚重。尽管苏木不太能够理解究竟是什么造就了这样一个生物的出现，但如果所料不错，拉莫斯该是比起古恕瑞玛更为古老的存在。

他一直在沉默，仔细斟酌着自己的请求应该怎么去说。

拉莫斯很快就吃完了一整个甲虫的大腿。

“西北。”

它忽然开口，又顺手从沙土里拎出另一只甲虫的大腿。

“跟我来。”

拉莫斯的脚步很慢，直到苏木回过神来，它也才刚刚走出没多远的距离。

似乎是发现了苏木依然留在原地，拉莫斯也停了一下，然后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藏在甲壳下的眼睛看向苏木，却并没有开口。

“你”

苏木才刚说了一个字，拉莫斯就忽然发出“嗯”的一声长音。

“是，风，和这片，土地。让我，带你去。”

似乎是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拉莫斯的语调很奇怪，而且断断续续，并不完整。而说完之后，它就立刻重新转过身去，脚步缓慢像是蠕动一样，在沙土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明显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