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的星月之光跟天边的鱼肚白，交相辉映，晨钟暮鼓楼的四周没有任何响声，安静得让人心生一丝恐惧。

宁红豆盘着腿，坐到叶飘零的身边，双手托着腮：“老头，做不成剑仙就不做，红豆陪着你走遍四海八荒。你想别人崇拜你，没问题，以后红豆就学那些说书先生，专门说你的故事，把你说成全天下第一的剑修，最厉害的剑修。”

宁红豆能体会到自己师傅心里的想法，就好比说，她喜欢吃山楂，如果这全天下的山楂树都被毁了，以后再也没有山楂吃了，你说该有多伤心！

无论是谁。

这心里的念。

一旦种下了啊。

就会生根发芽，总也是摆脱不掉的。

宁红豆这么说着，叶飘零就这么听着，一动不动，跟等死一般。绝不是装出的悲伤，哀大莫过于心死，无力反抗。

宁红豆一直说到快要说不动时。

叶飘零终于开口了：“干嘛定这么一条祖训？成不了仙就成不了仙，为什么让人一直吃剑，你他娘知道有多难吃吗？”

宁红豆小声回答：“红豆没吃过啊，真不知道。”

叶飘零忽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猛地翻身站直：“可我知道，我吃了九千九百把剑，最少九千九百把剑。恶心，我自己想想就恶心，别人都喊我老魔头，可我是正宗的剑修啊，我也有自己秉承的剑道。我很少杀人，只是吃剑而已，是因为这条祖训，我才吃的剑。你师爷没吃够剑，就想让我吃够，他曾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证，绝对能成仙。”

“放屁！”

“全都是屁话！”

“现在想想，你师爷根本就不知道真相，他只是把自己的念想转移给了我，让我帮他去终点看看，看看这祖训是不是骗人的。”

叶飘零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是个傻子，我还真听你师爷的话，我还真就吃了九千九百把剑，一把都没少吃。这么多年，得罪了多少人，毁了多少把剑，有些剑真的是很好，我自己都稀罕，可没办法，我得吃，我得加快速度吃，保证自己在死之前吃够。”

叶飘零苦笑连连：“我一直都喊别人是白痴，到头来，我自己却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白痴，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分辨不清。吃剑，吃剑，如果吃剑能吃出一个剑仙，那铸剑的山庄早就剑仙成堆了。”

宁红豆小声安慰：“不一定是祖训错了，万一是咱们错了呢，别太纠结，路还长。”

叶飘零转过头：“路还长？”

宁红豆赶紧回复：“您说的，这话是您之前告诫我的，做人不能太纠结，山楂吃多了会坏牙。”

叶飘零一瞪眼：“山楂能跟成仙比吗？你认为哪个更重要？”

宁红豆很认真的想了想，小声回答：“山……山楂，更重要。”

叶飘零恶狠狠的一甩衣袖：“就你，就你也算是剑门的弟子，哎，师门不幸啊。”

宁红豆噘了噘嘴：“谁规定剑门的弟子就要成仙了，师爷不是也没仙吗，剑门有几个成仙的？好像一个都没有吧！万一红豆吃山楂吃出一个剑仙呢！一个道理嘛！”

看到叶飘零脸颊都快气紫了，宁红豆赶紧抬手求饶：“红豆是说万一，万一，不作数的，不作数的。”

被宁红豆这么一气，叶飘零到是多了几分活人气儿。

朝阳初生。

又是一个大晴天。

可叶飘零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初生的太阳了，自己老了，没盼头儿了，吃再多的剑也没用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修成剑仙了，绝不可能。

他把一生给了剑。

全心全意的给了剑。

到头来，剑，却给他开了个玩笑，真的是讽刺，全天下最大的讽刺。

叶飘零趴在栏杆边上，问宁红豆：“豆啊，你说师傅这辈子做的事情对吗？师傅是不是特坏，特不是东西。”

宁红豆不敢接话茬。

叶飘零自问自答：“师傅错了，错的很离谱，又坏又不是东西，怨不得人家都喊我老魔头呢，都成魔了，还咋成仙。”

叶飘零指了指远方：“道儿，走偏了啊！”

宁红豆顺着师傅的手望出去：“走偏了，再折回来白，咱俩光来这洛阳不是都走偏了好几次吗。”

叶飘零揉了揉宁红豆的碎头发：“豆啊，这脚下的路可以折返，人生的路哪儿能重新开始啊！”

宁红豆似懂非懂，但她努力表现出一副我很懂的模样。

师傅出了问题。

自己这当徒弟的，要顶上事儿。

楼外飞过一群出门觅食的燕雀，叶飘零感慨：“豆啊，跟了师傅这么久，开心吗？”

宁红豆想都没想就说道：“开心啊，特开心！”

叶飘零笑了笑，继续感慨：“骄傲吗？”

骄傲？

很新鲜的词。

以前叶飘零从来没问过宁红豆。

这问题让宁红豆有些为难，她不是不懂这个词的意思，说书先生那儿经常用，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叶飘零瞧了瞧自己家徒儿：“没事儿，说真话，师傅现在就想听真话，千万不要骗师傅，你师爷已经把师傅骗苦了。”

宁红豆点了点头，然后直接开口说：“说书先生那儿称呼咱们剑门为魔，所有的剑修都害怕咱们，可红豆知道您没干过坏事儿。但他们就是那么说，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后来红豆想明白了，主要是咱剑门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好事，没有斩妖除魔，他们看不起咱剑门。”

“看不起？他们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叶飘零重复了一遍。

“因为他们害怕啊，对剑门，对您，只有恐惧。”宁红豆说。

“按照你的意思，剑门应该怎样？”叶飘零问。

宁红豆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思索，她其实不擅长这种事情。思索了很久，用她仅有的知识去判断，去给出建议。

“我听说书的先生讲，不管是侠客、修行者、还是读书人，都应该心怀天下，都应该匡扶正义，都应该斩妖除魔，都应该为四海八荒的子民做贡献。”

“我记得您说过，世间最邪恶的地方是极北的魔山，如果师傅能铲除了那魔山，我想全天下的剑修都会崇拜您的。”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