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袍男孩虽然是孩童的身材和长相,但是站在那里言语气度却给人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面带微笑,却给人一种不敢小视的威严。
左慈站在法阵中间看到男孩的瞬间,双目赤红,就像要喷火一样,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嘴角紧紧崩在一起,咬紧的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两人不说话,也没有动作,默默对视,过了良久。
男孩笑眯眯的率先开口:“师父,怎么了,好久不见,见到了徒弟怎么没有一点的开心,反而这么仇深似海?”
左慈做了一个深呼吸,似乎在压制心中的怒火,过了好久,左慈才冷声问道:“葛大天师亲自驾临,未曾远迎,大天师可不要挑理啊。”
乌袍男孩挺直腰杆,双手结印,恭敬行了一个弟子礼:“弟子葛玄的一切都是师父教的,弟子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师父的恩惠,当年的事情原本就有诸多误会,师父,已经这么久了,有些事情应该放下了。”
左慈微微侧身,没有接受自称葛玄的弟子的拜礼,嘴上冷笑:“一切都过去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多年的努力与奋斗就这样付之东流?如果你心中真有这么尊师重道当年天师的职位你就不应该接受,事到如今装可怜,您们龙虎山真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
葛玄神色恭敬,耐心解释:“师父,当年的事情事出紧急,那个时候你沉溺时空颠倒,很少在山上,当时天魔入侵,张天师以龙虎山为银,凝结四方之力进行镇压,万不得已,只能找到我,我也是迫于形势才答应即位天师的身份,师父,天魔容易镇压,心魔难除,一切都是虚妄,是时候放下了。”
左慈哈哈大笑:“好,很好,真是我的好徒弟都会教训师父了,不错不错,都是我在虚妄,当年龙虎山有难,我三上三下怎么没人说我虚妄,天降大疫,我以心头血为药引广施符水救世的时候没看到有人说我虚妄,如今我只是想拿到许诺给我的,只是拿到我应得的,你现在跟我说虚妄,好徒儿,你不虚妄,怎么不见你从高高的神台上下来,让嘴里的恩师上去坐坐?”
乌袍男孩不说话,眼中有些挣扎,但是还是咽下,这么多年了,有些话如果能说早就说了。
葛玄挣扎良久,轻叹一口气:“师父,世道轮回,师妹走的时候没有半分怨念,如今应该已经进入轮回道,就算真的找到她,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师妹了。”
左慈原本一直压制的怒火似乎在一瞬间爆发,声嘶力竭,怒火中烧:“你闭嘴,你怎么配叫英儿的名字,你嘴上声声念念英儿,这么多年,你做过什么?你除了趁我在时光长河里折损阳寿寻找办法的时候偷偷踩着我的上位,除了一脸道貌岸然的勾引我女儿让我教你道术之外,你还会做什么?”
葛玄咬了咬嘴唇,表情就是一个小孩不理解大人世界的无奈:“师父,天师之位不仅仅是一种荣耀,更多的是更多的桎梏,心有所想但是只能牢牢克制,位置越高,越寒冷,不是你自己想成神,而是别人要求你成神……”
“好徒儿说的都对。”左慈冷冷打断:“既然是这样,你眼里还有师父,那你就尽最后一次孝道,今天的事情你别管,我合阵成功以后不会找你的麻烦,也不会找龙虎山的麻烦,我只是想救英儿。”
葛玄摇头,一脸苦笑:“师父,徒儿做不到。”
左慈大怒:“怎么,葛玄,终于忍不住了,要对师父出手了,你虽然是天师,但是这里是我的领域,你还是以法身出现,这座大阵也是我联手于吉全力打造,在这里你还想跟我掰手腕,葛玄,我当年就是这么教你的?”
葛玄摇头:“师父,其实我一直在追踪你的行踪,这么多年你做的一切我也都知道,只是你不曾过分改变这个世界的格局,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郭嘉的事情你做的太明显了,我不得不出手干预,师父,有些事没人站出来不是因为他们不想管,是我出手快他们不好插手罢了,这么明晃晃的一颗合阵珠在这里摆着,可以做的阵法有多少您这边应该更清楚,师父……”
葛玄的苦苦哀求没有让左慈有任何的动摇,左慈不再废话,冷笑一声,手掐法诀,周围的时间禁锢瞬间被打破,周大伟的哀嚎再次从法阵传出,左慈的双手迅速变换各种姿势,法阵的运转速度骤然加快。
葛玄也没有任何犹豫,毫不犹豫冲进法阵,疯狂运转的法阵石雕撞击在葛玄弱小的身体上轰然炸开,粉尘四射。
葛玄坚定的一步一步向前,完全无视阵法的运转。
左慈眉头紧皱,双手骤然停止动作,闭上双眼,整个人凌空飞起,咬破手指右手在空中凌空画着一道一道的符咒,血液在空中连接成画,地面上的石板突然之间变成泥泞的深潭,葛玄的脚步停止,无法向前分毫,空中的符咒已然成型,像一座大网向着葛包裹而来。
葛玄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凌空而降的符咒散落在自己的四周,符咒落地,瞬间化作无数条蛟龙,争先恐后将葛玄矮小的身体包围其中,一颗颗黑色的眼眸抑制不住贪婪和嗜血。
葛玄摇头轻叹:“师父,您这又是何苦?”
左慈悬浮空中,头发飞扬,冷冷的看着自己曾经的弟子,一挥衣袖,群蛟乱舞,葛玄瞬间被淹没。
左慈转身,再次催动阵法,虽然他很自信大阵的杀伤,但是,自己的这个从前的弟子,毕竟已经今非昔比,小心驶得万年船,虽然不一定能要了葛玄的命,但是困住他直到自己取出合阵珠是没有问题的。
阵法刚刚开始运转,一声轰然巨响,围困葛玄的黑蛟被震的四分五裂,面对迎面而来的石雕,葛玄毫不留情,一拳将雕像轰的粉碎,整个大阵再次停止转动。
左慈转向葛玄,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眼神中没有任何作为师父的慈爱,双眼赤红,大声怒吼:“好好好,天师果然是天师,所以你真的是要赶尽杀绝?”
葛玄恭敬施礼:“师父,这个世界的事与周大伟无关,为何一定要为难他,冥冥天下,皆有定数,何苦非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时代,每个时代都是大道的轮回,螳臂当车一时之快,终会粉身碎骨的。”
左慈盯着葛玄,沉默许久,突然哈哈大笑,笑的有些癫狂,一头黑发在空中飞舞,渐渐地,飞舞的黑发突然慢慢变成血红色,左慈的一只眼睛也从黑色的圆形瞳孔面成了血色的竖瞳。
葛玄眉头紧皱,大喝一声:“师父,原来当年那头天魔幼体竟然是被你藏匿起来,赶快分离,不要继续融合,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左慈冷笑,没有回答,整个身体就想流行,向着葛玄直接冲撞过去,嘴角发出凄厉的声音:“左慈,你总算是想明白了,什么合阵珠,只要咱们联手,就算是大天师又如何,我都可以炼化了精血让你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左慈的右臂突然膨胀,变的粗壮异常,整条右臂变成充满棱刺的怪兽一样的手臂,右拳紧握,轰向葛洪。
葛洪没有退避,皱着眉头重心微降,同样的出拳简单明了。
双拳相接,轰然巨响,葛玄后退了两步直接退出法阵,左慈倒飞出去落在法阵中心。
葛玄哭笑:“师父,不要执迷不悟下去了。”
左慈嘿嘿一笑,声音恢复自己的声音:“是么,大天师,执迷不悟又能怎样?血魔!”
左慈的右手似乎收到了命令,一把将已经晕死过去的周大伟捏住脖子,举到空中。
葛玄眉头紧皱,不详的预感在心头骤然迸发,葛玄大喊:“师父,不要!”
左慈面带残忍的冷笑抬起右臂的食指狠狠的刺穿周大伟的脑壳。
手指在碰到周大伟脑袋的瞬间似乎变得透明起来,深深插入周大伟的脑袋,却没有一丝伤痕,一滴血液。
周大伟的表情缺瞬间痛苦起来,整个人的身体剧烈颤抖,嘴角拼命抽搐。
葛玄大惊:“师父你用天魔的方式强行取合阵珠,如果周大伟魂飞魄散怨气上涌整个时代都会变的凄厉无比,师父,你快住手!”
此时的左慈根本听不进去葛玄的任何话语,嘴角的嘲讽越来越大,整个手指已经没入周大伟的脑海,周大伟的挣扎更加剧烈。
突然,周大伟一下子没有了动作,整个人瞬间瘫软下来,与此同时,一颗碧绿色的珠子被左慈魔化的血红色右手从脑海中取了出来。
周大伟的身体向是垃圾一样被左慈扔出了阵外,瘫软在葛玄的脚边,就像是一条死狗。浑身没有一丝伤痕,但是整个人已经没有一丝意识,也没有一点生命特征。
葛玄没有低头看周大伟,而是死死盯住左慈:“何苦呢,师父。”
左慈没有回应,一脸诡异的笑容,捏着合阵珠一下子扔进自己的嘴里,咕嘟一口,完整咽下。
左慈面色有些疯狂:“没想到吧,合阵珠不仅仅可以凝集灵魂力而且可以凝结不同血脉的力量,虽然天魔血脉的力量比星宿之力要差上一些,但是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杀戮,天魔血脉就不会死,哪怕是你葛大天师也没办法杀死我,只要我活着,这个世界就别想好过,我要让这个世界的上辜负过我的所有人都活在痛苦里。”
葛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一丝挣扎,但还是从怀中拿出一方金黄色的印章。
印章小巧,但是迎风一晃直接变成一座小山大小。
葛玄满脸痛苦:“对不起了师父,天魔血脉不可流传世间,二十八星宿之力本来就是为了镇压世间残存的天魔之力,如今天魔大势已去,若是在因为我的原因死而复生,我对不起曾经一起拼命的英烈,印起!”
原本小山大小的印章随着落下,越来越大,到了左慈的头顶已经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岳。
左慈脸上也是出现了真正惊慌的神情:“天师印,龙虎山的镇山之宝就这样让你拿着四处晃悠,你们龙虎山也是看得起我。”
天师印轰然落下,左慈避无可避,狠狠地举起异化的右手,似乎想要做最后的一搏。
天师印轰然落下,左慈没有挣扎过半息的时间硬生生直接被砸成肉泥。
葛玄轻轻招手,天师印回归手中,又化作拳头大小的印章,周围的一切禁制瞬间消失,于吉和张角悠悠醒来,葛玄看着地上的滩肉泥则是眉头紧皱,抬起头,看向远方良久,最终无奈摇摇头,自嘲道:“师父还是师父啊。”
须发皆白的于吉在张角的怀中剧烈的咳嗽,张角抱紧怀中的师父,眼神呆滞的看着周大伟。
葛玄蹲下身体,觉得有些不舒服,干脆盘腿坐下,看了看还在发呆的张角,又看了看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周大伟,点点头:“没错,死了。”
张角似乎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发呆。
葛玄不理张角,扭头看向于吉,轻声问道:“先生法身已经千疮百孔,我也无力回天,不知道先生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晚辈一定尽力完成。”
张角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听到葛玄的话,大怒:“你胡说些什么,我师父怎么可能……”
张角话没说完,已经被一股大力扇中脸颊,整个人横飞出去,葛玄右手保持着扇飞张角的姿势,左手却轻轻扶住于吉。
于吉剧烈的咳嗽似乎放缓了下来。
于吉调理气息,声音有些颤抖:“何必跟他计较,从头至尾他是起因,但是无错。”
葛玄轻声说道:“就因为这样我才打他。”
于吉无奈,但是点点头:“你师父呢?”
葛玄眉头微皱:“与天魔血脉融合,留在天师印下的只是半具法身,剩余半具重创逃走了。”
于吉眉头也忍不住紧皱起来:“那怎么办?”
葛玄摇头头:“如果周大伟还活着可以让他根据与合阵珠的关键寻找蛛丝马迹,如今看来,只能等天魔回复魔体才能知晓我师父的位置。”
于吉有些发呆:“我知道他有后手,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豢养天魔。”
葛玄点点头:“我也没想到,曾经的一方领袖,我曾经的心中偶像会有一天变成这样。”
于吉再次剧烈咳嗽,过了好久才平息了下来,突然坐直了身体,看向葛玄,轻声说道:“我们还有机会。”
葛玄不解,看向于吉。
于吉嘴角流血,却在微笑:“到达这一层之前,我在他们二人身上寄托过法身。”
葛玄大惊,赶忙说道:“前辈不可……”
于吉却轻轻将手搭在葛玄的手背上,微微笑道:“不过是一世轮回,不过是百年光景,那又如何?”
葛玄欲言又止。
于吉微笑道:“来吧,你是个好孩子,你应该理解我,道从来不是自己修的,我们修的是不要让心中的道消失,道在心中,才在道中。”
葛玄恭敬起身,深深施礼。
张角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失神和愤怒,只是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师父背后,看着白发的于吉,眼神里有些空洞和内疚。
于吉转过头,招招手,嘴角微笑,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葛洪退到一边,给这对师徒留出空间,这应该是最后的告别。
张角轻轻跪下,平视自己的师父,于吉没有说话,张角已经泪流满面。
于吉轻轻开口:“张角,你没有做错,你是师父的骄傲。”
张角瞬间泪崩,深深低头,肩膀剧烈颤抖。
于吉拍拍张角的脑袋,就像两人初见,于吉抚摸着那个失去母亲的倔强少年一样,半个甲子,一世轮回,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起点,但是已经是最终的谢幕。
徒儿还是当初的少年,师父还是那位一心救民疾苦的仙师,未曾改变,改变的只是岁月的雕刻,最不值得在乎的容貌。
张角抬头,于吉的右手还在他的肩膀上,只是那只手再也不会拍拍自己的肩膀,比划比划,笑呵呵说道:“臭小子,又长高了。”
爱如流星,稍纵即逝,哪怕你瞪大双眼仔细欣赏它绚丽的一丝一毫,但是,流星终究是短暂的。
葛玄背过身去,用手指扣着残存的石像,这一刻,小孩身体的他似乎真的是个孩子,对身后的一切不闻不问,但是小脸已经皱在了一起。
“师父……”一声哀嚎回荡在整个空间,一个徒弟趴在自己师父的身边哭的就像一个孩子,失去了最敬爱的父亲。
我年少时你为父,我长大时你是师。
张角哭的凄惨,于吉神色安然。
如师如父,如儿如徒。